三四岁,又或者是六七岁,阮元分辨不出来。
只因为那蜷缩在黑暗里的小小身躯实在是太小了,空有一副骨架,上面却没什么肉,这么一缩起来,仿佛整个人都折叠了,就连绑住他的锁链,看着都比他沉重。
“主子?”阮元忍不住喊了一声。
然而诺大的宫殿里,却听不见一点回音,理所当然的,他的话也没有发出声响。
阮元一愣,又抬手摸过去,如他所料,他的手直接穿过楚煜的身体,遂变得虚无。
尚不等他仔细探究明白这幅场景意味着什么,只听吱得一声轻响,一个内侍走进来,冷着脸,甩手把手上的硬馒头扔到地上:“吃饭了。”
内侍喊了一句,根本不再往里面走,多余的目光也是没有,转身很快离去。
然后就见许久静谧后,藏在阴暗中的人慢腾腾爬出来,闭眼摸到地上的硬馒头。
——别吃!
阮元无声地喊了一声,偏偏就在他话音刚落,小楚煜已然张嘴,仿佛饿了数月,狼吞虎咽地啃咬起来,中途不小心被呛到,依旧没能阻止他进食的速度。
那种落魄和凄惨,是阮元想都不敢想的。
就在这时,阮元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可不等他寻找那味道的来处,只见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模糊起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他所见到的,又变了一副模样。
还是这座宫殿,还是那个人,但不同的是,楚煜已经逃离了锁链的束缚,似乎是想维持冷凛,可又被手腕上潺潺流出的血液拖累,不得不扶着桌案,才能不倒下去。
就这样,他的小脸惨白,眼睛死死盯着不断流血的手腕。
在他正前面不远处,一个一身龙袍的中年男人,双目放光:“多点,再多点还不够,朕要更多喝了你的血,朕就能长生不老哈哈哈哈哈!”
那副尊容方映入眼帘,阮元就认出他是谁,大楚的开国皇帝,中年后越发神经质的先皇。
阮元知道楚煜的幼年也不得意,却没想到会惨烈成这样,残忍又血腥。
而他的所有平静,在楚煜不停歇地放血中化为虚无。
到最后,他只剩不断地往前冲,不断地嘶喊着“停下”,再不断地从楚煜身上穿过。
就真的只是做梦,也只是旁观
阮元喊哑了嗓子,也没能唤来梦里人的注目。
反倒是他以为已经枯竭的感情,在看到楚煜带着满身血迹,脚步轻快地走到小阮元身前,矜持道“以后你就是本殿下的人了”,重新发出嫩芽。
就算知道这只是梦,还是忍不住
半生纠缠,缘起缘生,爱恋痴迷,皆出于此。
转天起来,阮元脑袋昏昏沉沉的,全是昨天梦里的东西,偏生又看不清具体画面。
可还不等他推门出去洗把脸清醒,就听见外面传来楚煜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在朝子宸和暗一发火,絮絮叨叨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一边骂一边指指点点,气得极了,竟是直接摔了旁边的东西。
“啪——”瓷杯摔碎在地,有碎片溅飞,从楚煜眉毛前飞过。
阮元开门出来,抬眼就看见楚煜眼角处的一丝血痕,而被划伤的人犹未察觉:“你要我说你们什么好?租房子之前都不知道查探清楚周围的人吗?”
“楚国那么大的疆土,你们怎么就那么厉害,巧巧地撞上那么个瘟神!”
楚煜被气得嘴唇直哆嗦,骂了这么半天,反而越说越恼火,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可是,当初说要在这里住下的人,分明是他才对,子宸和暗一不过租下院子,要非是分配责任,他们也合该一人一半。
就在这时,阮元走了过来,他一言未发,也没去想楚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从怀里摸出手绢,沉默着擦上楚煜的眉角。
“怎么了?”楚煜疑惑。
“主子没注意,划伤了眼角。”那点血丝实在微不足道,从楚煜至今没有察觉就能看出。
可阮元终归是受到了彻夜噩梦的影响,此时看着楚煜,满满的怜惜和心疼。
别说是伤到了眼睛旁边的危险位置,就算楚煜只是说声渴了饿了,阮元都不禁去想: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疏忽了,这才怠慢了主子?
不知不觉中,他竟是又成了以楚煜为中心,虽不知能维持多久,可至少在这一刻,他只剩下满腔的在意。
谁还不是个小可怜呢?
就好像总想把自己得不到的疼爱,在别人那里尽数体现出来,自己不能奢求,却能在别人身上看见。
阮元低头,在楚煜伤到的那里吹了一口气,柔声说:“呼呼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