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足够了。
陆垂青的手一紧,那种酸涩的痛苦又涌上来,让他浑身颤抖。他佝偻下腰,哭泣的冲动烧得他的喉咙生疼,他真的不想再哭泣了,永远也不想了。
为了陈愿,为了孩子,他会好好地生活。
陆垂青拿起吧台上的车钥匙,走出了酒吧大门。他坐进自己的车里,擦了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夜晚的路灯昏黄,车辆开出去的影子,在地上长长地延伸。
那天晚上九点二十分,陆垂青回家的必经之路发生了大货车失控侧翻引发的严重连环车祸,那辆货车在侧翻之前直接撞上了一辆小轿车,导致那辆小轿车受损最为严重。
救援人员赶来的时候,小轿车的车主是还有生命体征的,急救医生一看伤者护着自己的腹部,就知道伤者可能是怀孕的人,急忙第一时间将他送去了医院。
送医途中,医生们一直在尽力地喊着陆垂青让他保持意识,陆垂青感觉身体到处都传来剧痛,满鼻满嘴的血腥味,腹部痛得尤其剧烈。
最后,黑暗还是将他彻底吞没,他彷徨了几年的生活,就这样被上天意外地、强硬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黑暗逐渐消散,模糊之间,陆垂青仿佛感觉到周围有声音。
周睿阳担心地坐在校医院的病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陆垂青,对自己的室友道:“他怎么还不醒啊?医生不是说是主要是因为低血糖吗?”
室友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干嘛这么急连早饭也不吃啊?”
周睿阳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会计考试吗?天天熬夜,早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
“不是十月份才考吗?现在就这么紧迫?”
“他就这性子。”
陆垂青听着耳边模糊的人声,脑海里纠缠耸动着各种各样嘈杂、扭曲、流血的可怖画面。他感觉头痛欲裂,闷哼了一声,皱着眉艰难地睁开了眼。
周睿阳:“欸,醒了,哥们儿,感觉怎么样?”
陆垂青在床上不安地躺着,微微地喘着气,心脏还剧烈地跳动着,就仿佛他刚刚才经历什么无比可怕的事情。他一时无法分辨自己在哪儿,无法分辨周围的人是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窗外的和煦阳光透过病房薄薄的米黄色窗帘照进来,陆垂青发了好一会儿呆,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沙哑地呢喃着:“我……没死……”
周睿阳诧异道:“什么死不死的,你就是低血糖晕倒了!我看你是饿昏了,我给你买了早饭,你一会儿赶紧……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陆垂青沙哑地哽咽着,哭得声嘶力竭。他死死地揪着自己腹部的衣服,脑海里全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中,腹部被狠狠挤压的场景,他看到了刺目的灯,大片的血迹,感受到了噬骨的剧痛。
他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了,他没能好好保护他和陈愿的孩子。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去酒吧呢?他为什么不听陈愿的话早点回去?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周睿阳回头瞪着站在一边的两位室友,两位室友纷纷面露茫然。他弯下腰拍了拍陆垂青的肩膀,担忧道:“垂青,你没事吧?”
陆垂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脑子里一片乱麻。听到周睿阳的声音,他抬起眼睛看他,终于勉强隔着水雾看清了他的脸。
陆垂青一愣,呆呆地说:“睿阳……”
周睿阳担忧道:“我帮你叫医生来做个检查吧?我怕你还有其他事儿……”
陆垂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愣怔着:“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低血糖在篮球场边晕倒了,就过来看看你啊。”
陆垂青呆若木鸡地躺了一阵,盯着周睿阳的脸,突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周睿阳吓了一跳。
周睿阳诧异道:“怎么啦?”
陆垂青从床上跳下,在周睿阳惊讶的喊声中跑出了门外。
这个时间点,校医院里人并不多。陆垂青跌跌撞撞地跑过走廊,一不小心撞到一位护士,也只来得及匆忙地说声抱歉。
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久远的记忆中才有的场景,这条走廊、这座学校、那个未曾经历过生活磨难的开朗又年轻的好友。
他用力地向前跑着,就仿佛只要自己再慢一点,就会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陆垂青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喘着气来到洗手池的镜子前,缓缓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与陈愿结婚的这五年,他无数次地做过这个动作,一天一天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得精神颓靡,身材浮肿,神色苍白。
陆垂青的呼吸停止了一瞬,他僵硬地看着镜中那个用错愕、震惊、不可置信的眼神回望自己的人。
那是一个他记忆中才有的,年轻青涩,还沾染着校园气息的大男孩。他身材清瘦,皮肤光滑白皙,脸上没有任何经年累月的挣扎和痛苦留下的痕迹。
周睿阳追了上来,诧异地望着发呆的陆垂青:“你干什么呢?!”
陆垂青机械地转过头,空空地盯着周睿阳:“今天……是几号?”
周睿阳越看越觉得陆垂青不太对劲,迟疑道:“十四号……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几月?”
陆垂青想起来了,七年前的这一天早晨,他因为要去见一个指导他考试的老师而走得匆忙,没有吃早饭,去的路上就已经觉得头昏眼花了。
他强忍着不舒服见完了老师,想赶紧回寝室休息一下,却在路过篮球场时眼前一黑,因为低血糖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