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从胸腔升起一股巨大的、横冲直撞的恨意和躁动，顷刻间便将就快触手可及的几丝意念搅得粉碎。
脑中那缕神识伸出了手，却抓了个空。
那些虚无缥缈令人头痛欲裂的念头跑了，再也聚不拢、抓不着。
赤璎再次抬头，眼中回到了静如止水的寒冰，那人眼中的炽烈也跟着寸寸消亡。
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啊。
赤璎盯着他，面无表情：“你的话太多了，我一句都听不懂，我给过你机会，没有杀你，可是你太烦了，一路阻碍，现在你自己找上门，我不会再客气。”
那人却似听不懂一般：“我不要你……客气。”
赤璎如闪电般移动身形，直直攥紧了那人的喉咙，两人一齐飞速向后退着，从人群中撞出一条血肉之路。
跟着又相互厮打着上了半空，赤璎的手指如钢如铁，直捏得那人青筋尽冒，眼看就要窒息而亡，却偏偏口中仍挣扎着吐出只言片语：“寂，寂而，常，惺……”
轰隆一声，赤璎脑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被撞翻了，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念叨：“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可他娘的这是什么？！他不懂，此时此刻他也不想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顺口就念了出来，这人一定身有妖法！太可恨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想那些根本想不起来的事！
他念出那句子的一瞬间，眼前被攥得窒息的人眼中升腾起一簇火花，如黑夜中点燃了一颗火星光亮。
然而下一刻赤璎转头朝向下方的妖魔大喊：“杀了他们！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人眼中的光亮攸忽消失了，他捏着手中的金扇，扇面展开，如一面盾般荡开了赤璎紧攥的手臂，跟着便要飞身下去救人。
赤璎自然不会让他如意，掌中一条火龙飞出，将那向下的人直直卷了回来，带入更深更远的夜空。
业火之锁那人一时半会解不开，赤璎带着他向远处遁去，却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当日泽水一夜，他觉得四面楚歌无处可去，如今收服了天下大多数的城池，人人对他俯首称臣，然而却还是一样。
天下之大，尽皆茫然。
身后那露天坝场中传来接连痛苦的嘶喊，人群成片倒下。
赤璎看不到，他捆住的那个人眼中遍布泪痕，这一刻，那人真的相信他认识的那个明亮、热烈、信誓旦旦要护佑苍生的少年已经不在了，身前这个早已忘却身前身后事的人是个妖怪，不知道是什么，但绝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连天劫都置于脑后的人。
赤璎“死”了。眼前这个妖怪杀死了他。
他们来到一处连绵群山中的一座，山不大，漫山都是绿叶。
落地之时，那人已经解开了业火之锁，赤璎倒也有几分惊奇，业火竟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那人望着赤璎，又问了个问题：“你是谁？”
赤璎心中不免好笑，他是疯了吧，不知我是谁？还天天问我是不是记得他！
他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那人又说：“你不是赤璎。”
赤璎感觉到心头的躁动又开始流窜，他反问道：“不是赤璎又是谁？”
“我不知道，应该是杀了他的那个人吧。”那人声线冷静，不似癫狂。
“如果你认识赤璎，应该知道，他不会做那丧尽天良之事，不会将业火对着世间，对着凡人，永远不会，你不是他，你不配成为他。”那人冷冷地说着话，并不激动，却如利箭扎入了赤璎心中。
“为什么不会？你以为，业火之箭便是这世间最凶残的武器了吗？不，不是的，世间口舌、唇齿之箭伤人更深，你以为的弱者，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弱，你以为的强者，受遍欺凌却无处可说！”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说：“所以，这是你报复世间的理由？”
赤璎冷笑：“我不认识你，可是看你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凡人，你以为和他们说过几句话，吃过饭、喝过酒便了解了他们？呵呵，不够，远远不够，你应该继续对他们好，掏心掏肺，无所不尽，看看会发生什么，看看他们，是会为你两肋插刀，还是会榨干你最后一丝骨血！”
赤璎有些疲倦：“人心最不可靠，偏有人抓着其中的一点温情、欢愉便以为是全部，从此瞎了眼，聋了耳。”
一直沉默矗立的那人似有了动作，赤璎周身一震，神识与灵力瞬间调动，赤焰弓对准了那人，业火在弓身与指尖燃起：“想要杀我吗？你太慢了。”
跟着，一句诘语响起，“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一声声一句句铺得漫天漫地，密不透风，赤璎来不及凝神，便朝那人一箭业火射|出，跟着，那诘语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地将他锁在了阵内，头痛欲裂！
下一刻，那人手持方才他射|出去的那支箭，穿云入阵，一箭刺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直跳动的心缓缓沉寂了，一直狂躁四窜的躁意缓缓沉寂了，一缕被禁锢封锁的微弱神识却逃了出来，在已经不再跳动的心间来回萦绕，似要唤醒，却已经来不及。
赤璎睁大双眼，看到那刺了他一箭的人满面泪痕，眼中有无穷无尽的伤。
那人俯下身来，极轻、极淡、几不可闻地，在他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咸涩的泪与腥酸的血混杂着滑进赤璎的口齿之间。
忽然，那缕在心间萦绕的神识如饮了甘露，瞬间清明了起来。
赤璎在一阵紊乱的喘息中感受一切平静了下来，而后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碎得不成样子的玩意，递了过去，朝身前泪雨滂沱的人说出几个字：“师尊，是你啊。”
乔歌看着那苍白的掌心，赤璎至死还握着的，竟然是他临走前雕下的那只人偶。
怀中的人阖上双眼，心口的血滴滴坠落，不知不觉间，漫山鲜嫩青翠的绿叶成了片片红枫，如血如玉，如火如歌。
第二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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