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坊出来直到上了马车, 沈如意才渐渐回神,也正是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试探计划还没有完成。
“书坊的掌柜我认识,那小厮若知道你是我的夫人, 日后也会对你客气些。”慕容珩才一坐下便开口,“我这样做, 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还在纠结自己大计的沈如意听到这话一愣, 转过头道:“你……认识云景书坊的掌柜?”
慕容珩轻嗯一声, 神色自然地回看向她:“见过几面,不过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你昨日也见过他?”沈如意下意识追问。
“是, 怎么?”慕容珩挑眉看着她。
沈如意手里还捏着帕子,怕自己表现得太奇怪,还是先回了句:“没怎么,随口问问。”
所以,慕容珩外袍上的味道确实来自于陈河, 但他并不是因为她的书才去的书坊, 她的秘密慕容珩也并未得知。
况且若慕容珩真的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还敢这么若无其事地跟她一起去书坊。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他们就一直待在一处,他就算想提前打点也不可能。
沈如意默默在心里复盘整件事, 最后做出结论——
慕容珩一定还没察觉她就是写《代嫁》这书的人。
总结出这点,她整个人便轻松许多,目光不自觉一转正好瞧见慕容珩腿边叠放着的几本折子。她这才想起今日慕容珩去慕容连堂那儿回禀过有关玉州的事。
“对了, 玉州那事现在如何了?”沈如意既是想起便也直接开口问了。
慕容珩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一旁的折子,抬眸道:“你可以自己看看。”
正准备洗耳恭听的沈如意面上一怔,抬头见对方神色并无玩笑之意, 便也不扭捏,直接伸手先将最上头的折子拿了过来。
“这是玉州知府的折子?”她最先看了眼上头的名字。
“嗯。”慕容珩微一颔首,“整理的是这些年水患中所有不该出现的损失。”
沈如意闻言旋即低头细细读着, 面色也愈渐难看起来。
玉州地处沅河边,前年春沅河口决堤,大水淹了近半个玉州城。当年城中约有三十万人口,那场大水却淹了近十五万的人,而这个人数仅仅是能统计到的部分。
村庄淹没,房屋冲塌,近一半的百姓流离失所。这是近年来水患受灾最严重的一次。
“当年这事是如何处理的?”沈如意看得有些发愣,等回过神来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慕容珩拾起另一本折子递了过来:“你可以看看。”
沈如意极快地将其接过,并没有察觉到这本折子和另外几本有些许不同,直到她看到折子封页上的署名。
“这是慕容玦写的折子?!”她抬头惊讶道。
慕容珩倒是十分平静:“是,当年玉州一事是由他同工部负责的。”
沈如意重新将目光落回到折子上,一字一句默读着。
“……五万灾民已妥善安置,赈灾款如数发放……”
等等,五万?
“五万?”她倏地抬头,“玉州知府写的不是近十五万吗?”
慕容珩没回答,可沈如意却从他眼神中读懂了其中之意,她有些不敢置信道:“十五万人口并不是小数目,这怎么可能瞒过你父皇,玉州当地难道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当年玉州知府同工部沆瀣一气,可以瞒报,玉州路途遥远便是有什么风声传到帝京都能变个样,更何况父皇只待在宫中,所有指令唯一的根据便是玉州递来的折子。”慕容珩说到此处,又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可知当年那些赈灾款大都发给了谁?”
沈如意手里捏着旧折子的一角,缓缓摇头:“难道不是发放给灾民吗?”
“那些款项绝大部分都用在了安抚玉州周边县镇百姓上,这也是当年灾祸没有大范围扩散的原因。”
听完慕容珩的话,沈如意又是惊讶又满是不解:“那玉州大半个城是如何重建的?”
“重建并不难,只是五百两修成的河堤同五十两修成的河堤,你觉得可有差异?”慕容珩语里带着些许的讽意。
沈如意怔愣之下缓缓道:“五百两修成的河堤或许能撑过几次水患,可五十两修成的河堤在大水前不过就是薄纸一张。而一旦水患再起,无非又是一次循环。”
“你父皇可都看过这些折子了?”她忽然转头问道。
慕容珩垂眸看了她一眼,轻嗯一声:“不过他没看下去,让我将这些整理到一个折子里再呈给他。”
沈如意把手里的折子放回到原位:“怕是气得看不下去吧,身为一国之君却耳目闭塞,被自己的儿子和臣子糊弄。玉州百姓的苦楚传不出可未必没有埋怨痛骂过远在天边的皇帝,你那一贯自傲的父亲若是想到这点怕是杀了工部一众人的心都有。”
听完这话,慕容珩反而眼里带了点笑:“我看是你有杀工部一众人的心才是。”
沈如意一哽,也不否认:“在其位而谋其职,工部那群人拿着朝廷俸禄却视百姓性命如草芥,自是该死。”
慕容珩点点头:“嗯,夫人说得在理。”
“那是。”
沈如意自然接话,可说完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刚刚这厮说的什么?她猛地转过头去,正要说什么,马车却忽然缓缓停下,外头司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殿下,到府上了。”
慕容珩侧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某人,嘴角一勾:“到了。”
沈如意:“……”这厮在玉州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怎么老是这么吓人!
是夜,主院里的灯都已熄灭,屋内的人也都安然入眠。
“夫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