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今天话分外多,林瑾瑜听着他的声音,咬牙往家的方向走。
真难啊……胸闷气短,手指发抖,好像他跟那房子忽然成了磁铁的同极似的,有股巨大的斥力在把他往外推。
“我……我真的觉得会遇到……我不想……我还没做好准备,不要……”
一番苦痛挣扎,林瑾瑜终于穿过了最后一个路口,再往下直走便是那座他阔别几年的小区了,胜利就在眼前,他却终于扛不住心头巨大的压力,在车来车往的街边抱头蹲了下来:“我会碰见我爸,我一定会碰见我爸……我爸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停说我有病……”
“你没病,我清楚这点,你自己也清楚,”温和的鼓励好像失去作用了,张信礼想把他拉起来,拉了两下没拉动,只能也蹲下来,手放他肩头,说:“这是大白天,你爸一向又很忙,哪里有空什么也不做守在家对面。林瑾瑜,上海两千多万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天选之子,想遇见谁就遇见谁。”
林瑾瑜觉得自己喉咙被什么堵住了,那东西像石头般坚硬,也像血块般咸腥。
离家只有几步之遥,他心里的压力好像到达了能承受的极限,不止如此,林瑾瑜还有种新诞生的被监视感。
他觉得他爸就在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他爸都在看。这无疑是不可能的,他的理智知道,但那种感觉就如附骨之蛆般无法消除,心理上的恐惧、排斥、压力、焦躁引起一系列生理反应,他感到胸闷,有强烈窒息感,手不断颤抖,喉咙里泛起带咸味的口水。
“小瑜,小瑜,”市中心人流巨大,路边行人不断,张信礼全然不顾旁人眼光,圈住林瑾瑜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按,让他靠着自己,说:“冷静点,没事的,有我在这里陪你。”
很久之前,从第一次诊断开始,医生就问过他一系列问题,包括有没有自杀冲动、有没有被监视感、有没有总觉得有人要害你、有没有总不能自制地担忧明知不可能发生的灾难……林瑾瑜一直回答没有的东西此刻开始侵占他的理智,张信礼现在不能默许他后退,后退等于彻底输了。
如果这次不克服,林瑾瑜回去后也许无法摆脱这种状态,他可能在刺激下彻底恶化。
林瑾瑜双手掌根压着自己眼睛,牙齿咬得很紧,不看周围一眼,也不发一言,张信礼不住叫他小名,半环着他,用脸颊贴他,用嘴唇轻轻吻他发鬓,试图用一切能用的办法让他冷静。
青天白日,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不正常,很多擦肩而过的路人短暂投来目光,张信礼全不在意。
他眼里只有林瑾瑜。
从决定带他回家的那刻起,张信礼考虑了很多,他固然可以省去这许多麻烦步骤,通过联系小堂哥,试探过林怀南的态度后直接让林瑾瑜和他爸见面。独生子两三年没回家,他相信林怀南的态度不会和当初完全一样。
可那属于被动接触,张信礼不敢冒险不循循善诱着让林瑾瑜先转变心态,就直接让他和他爸交流,万一再起争执,哪怕只是一点点,被被动推着往前走的林瑾瑜很有可能彻底失望,再也不相信自己能走出阴影。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第一次总是十分重要的,会对人产生无法替代的重要影响,林瑾瑜必须先自己调整心态,从消极躲避变成积极的、愿意相信自己和爸爸之间存在和解的可能。
烈日当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信礼暴晒在日头下,淅淅沥沥的汗水沿着鬓角、下颌线从他脸颊上滴落,在这郁躁的蒸腾暑气中,他始终待在原地没动,耐心地给了他没有限度的时间。
无论几十分钟也好,几个小时也好,他都等。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蔚蓝的天空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云,遮挡住了似火骄阳,林瑾瑜终于拿开手,看了张信礼羽曦犊+。一眼。
他似乎有些哽咽,但好歹抬起头了,张信礼知道这是他缓过来了的表现,他继续这么抱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些了对吗,你看,能过去的。”
林瑾瑜没说话,但靠着他,显得有些依恋,好似张信礼给了他什么力量似的。
说完这句,两人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儿,张信礼拉着他手,慢慢站起来,引他继续往前走。
沿着路走过最后一个弯便是此行的终点,林瑾瑜仍没说话,但也没反抗,张信礼紧紧牵着他,他的手那样坚定、有力。
这么些年,小区大门没扩建,还是林瑾瑜记忆中的样子,小区旁林瑾瑜经常和张信礼去买零食、啤酒的的小超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银行自助网点,林瑾瑜喜欢的咖啡馆倒还在,以前周末的时候,他在家无聊,经常会约几个同学,带着作业去那里写。
一切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当百般不愿回来的林瑾瑜终于回到这里时,一路上所有的情绪好像都消失了,他只是牵着张信礼,站在那里,愣愣的、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排斥来源于哪里,不是真的畏惧、厌恶,只是近乡情更怯。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银行自助机前三两人在排队,重新装修过的咖啡馆里人影幢幢,透明的玻璃橱窗前坐着个马尾梳得长长的女人,她面前摆了杯一直没动过的咖啡,耳边水滴形的白色珍珠贝母耳环仿佛垂落的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本月日更结束,容我休息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