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那一砸砸出声巨响,简直让人怀疑桌面玻璃有没有被震裂。张信礼整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跟演练了无数遍似的,在场没一人反应过来。砸完他就松手了,任凭戴胜自己捂着手,在地上弓腰缩成个虾米。
黄家耀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诗涵把踩在桌上的脚放了下去,站直了,本来要上来“好心劝告”的林烨停了脚步,连王秀一时也忘了维持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嘶,这下手可真狠哪,动静有点吓人,不知道骨没骨折。
张信礼随意放下烟灰缸,然后把那杯加料“好酒”嗒一声重新放到了戴胜眼巴前。
戴胜痛得冷汗一颗颗冒,他用惶恐无助的的眼神望向棕黄毛,期望对方能给他出头……再不济,救救他也好,然而棕黄毛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根本没那意思,反而道:“戴胜,你还是喝了吧,不然自讨苦吃。”
许钊说:“还是经理聪明,不过我看他怕没这眼色。”
戴胜已经痛得顾不上说什么了,虽然才刚受伤,可他手背已肿起一块,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出半小时必然青青紫紫一大片,有没有小骨裂都不好说。
“有的有的,”棕黄毛听许钊这话,生怕是还要来这么下的意思,道:“你们上去扶他起来。”
‘扶’有很多种扶法,两个保安闻言上去一左一右把戴胜架了起来。
戴胜叫他们过来本来是让他们来帮自己,谁成想上演了出自掘坟墓,棕黄毛朝林瑾瑜点头哈腰了一番,说:“那个,小林总,我们自己的人自己清理门户,不牢您动手。”说着自己转身,抬起戴胜下巴就是一通臭骂外加拳打脚踢。
虽然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只是轻打轻踹,可到底是个态度,林瑾瑜说:“好了,他道个歉就行了。”
其实他也有点吓着了。张信礼下手忒狠,他原本以为他也就是带自己来这儿使用钞能力耀武扬威一番,过个干瘾,谁知道……这货原来是真动手啊。
那一刻林瑾瑜才有点感觉到张信礼对戴胜这些人曾加诸在他身体和心理上的伤痕有多生气……简直欲杀之而后快啊。
棕黄毛得了他这句话,大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完全清楚这个小林总家里到底干嘛的,只觉得林怀南当初来的时候那气势非常唬人,颇有点手眼通天那意思,态度强硬、坚定但又并不蛮横霸道。达官显贵棕黄毛见得多了,深知比起那种暴发户做派,这种作风的人怕才是真正有背景的,怕不是XX书记亲戚或者上头有公检法大人物之类的。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棕黄毛只想赶紧把这事了了,对待戴胜的的态度也强硬起来,戴胜叫苦不迭,再也受不住,连连喊道“饶了我吧”。
棕黄毛叫人松了手,戴胜呲牙咧嘴,差点跌一跤,他苦着脸说:“小林总……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当初我也不是存心的,只是觉得你没眼色,想给你个教训。”
林瑾瑜不说话,张信礼也不说话,戴胜呼吸急促,在这令他窒息的寂静中呆了片刻,见林瑾瑜手里的酒杯空了,忙忍着身上的痛,一瘸一拐走过去,殷勤地给他满上,然后自己端起那杯漂浮着烟灰烟头的酒,弯腰低着头说:“我……我给您道歉,再也不敢了。”
他就是敢也没机会了,戴胜心里知道,如果能保他,店里肯定会保的,可现下眼见连自己人也不帮他到这份上,他怕极了,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意气惹了个非常麻烦的人。
戴胜说完,不消人催,自己双手捧着脏酒,仰脖子鼓眼就是一吞,喝琼浆玉液般喝了。
烟头跟渣子沉淀在杯底,他留了一丝丝没喝,但林瑾瑜觉得已经够了,他刚要说“那就这样”,张信礼却伸出只手来,在杯底点了两下,面无表情对戴胜道:“喝干净。”
卡座里鸦雀无声,没人说话,戴胜看看手里最后一丝残酒,又看看他,挣扎片刻,闭眼咬牙喝了个干净。
烟渣子跟沙砾一样在喉间滚动,戴胜恶心得想吐,又被张信礼那瘆人的目光盯着,不敢吐,捂嘴弯腰反胃了老半天。
“好了好了,”棕黄毛眼见这家伙终于有眼力见了,忙道:“小林总,酒也喝了,歉也道了,前尘往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今天你们尽管玩,普通酒水一律五折,果盘瓜子免费,待会儿今天跳舞的女孩子,我们都请过来陪你们喝酒,您看这样总可以了?”
林瑾瑜对美女热舞不感兴趣,他不打算在这里喝酒浪费时间,便随手把杯子放了,点了下头,朝Evan站的方向示意了下,说:“今天不了,你记他卡上,下次再招待。”
啊……也行吧,棕黄毛只想赶紧送神,也不争辩,答了几句好。
林瑾瑜起身,说:“那就这样。”
张信礼等他走过自己身边后才跟在林瑾瑜后面出去,戴胜泪眼婆娑,感觉自己死里逃生。他边用那肿起老高的手捂着嗓子眼,边跟着棕黄毛朝林瑾瑜的背影道:“小林总慢走,下次再来!”
不,这位祖宗还是别来了,他爸更别来。
……
“我还以为我们过来只是吓唬吓唬他,你怎么真动手了。”
天色渐晚,许钊林烨等一行人远远落在后面,把前方留给张信礼和林瑾瑜。
林瑾瑜和张信礼并肩走着,他数落完那句后无奈又哭笑不得地道:“万一人家反过来告你蓄意伤人,你不是惨了。”
“不会,”张信礼说:“会也随便,我就想这样。”
他脸上神色颇有些余怒未消,林瑾瑜摇头笑笑,勾住他肩边走边说:“其实那些糟心事我都忘了,再见戴胜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你倒比我还生气。”
张信礼竟没否认,只道:“是,我是生气。”
他说:“如果不是那些人,你也许不会和我分手。”
少了那帮人得少多少糟心事,租房逃过那么多中介陷阱,最后在工作上栽了。
“喂喂喂,”林瑾瑜控诉:“是你和我分手。”
张信礼说:“是吗?忘记了,没差别。”
这家伙明显在装傻,林瑾瑜道:“其实……换个思路,没有这份工作我们早饿死了,戴胜只是针对我,他不给其他组员穿小鞋,因为我……”他有点羞愧地说:“不拍他的马屁,而且不热衷做业务。”
这份羞愧来得有点迟,林瑾瑜是那种觉得你人可以,配和正常人打交道才会正常社交的人,戴胜这种他看不上,也就懒得搭理,说到底还是人不够圆滑,即使他觉得拍小领导的马屁恶心,当时那种情况,为了张信礼,他也该忍一忍的。
……虽然假使忍了,他一门心思去贴那些小姐姐富婆跟大老板卖酒,给戴胜拉业绩,张信礼又百分百会跟他翻脸。
只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总得有人受委屈。
张信礼说:“就应该这样,你不想拍谁的马屁,就不拍。”
林瑾瑜摇头晃脑,说道“你倒大方。”
“小瑜,”他们走着走着,路灯由远及近,开始一盏盏亮起,张信礼半边侧脸映在光束里,半边侧脸隐在阴影下,说:“我认真的。你爸说得对,你就应该这样生活。”
那反而是林瑾瑜的光芒。
“感情从我爸身上就学了个这,唉,他啊,那是袒护我,我是他儿子,我无法无天他也觉得我有理。”林瑾瑜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其实……戴狗被揍我确实爽得不得了,哈哈哈,比收到你送的平板还爽。”
他牵过张信礼的手,拽着他往前走,说:“走了,接一一去,咱们三个回家。”
张信礼由他牵着,被林瑾瑜拖着走过大街小巷,林瑾瑜边拖边在前面说:“虽然我爸这人有时候确实让人觉得挺有号召力,可你不要被他的表象蒙蔽了,他这人缺点可多,其中之一就是尤其爱偏心我……你别总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可以从他身上学点别的,跟我没关系的。”
有这么编排自己爸的吗,偏心儿子都被儿子本人说成缺点了,张信礼跟他走了一段,说:“小瑜,其实……我已经学到了。”
“什么?”林瑾瑜没听懂,停步,回过头来看他。
张信礼慢慢说:“钱和社会地位很重要,我的起点虽然比你低太多,可必须得跟上你的脚步。”
那样就不用像宁晟凯嘲笑过他的那样,只能做些背他、抱他,给他买药做饭的事,而能够真正和他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