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时间,苏启明就是跟何越漂在海上,两人找了个教练学了几天,就敢结伴驾着帆船在海上航行,与陆地背道而驰,直至海岸线淹没在海平线之下。
苏启明终算体会到了何越所谓的养老的乐趣,直呼自己老了也要在这边生活,何越听着他在一边咋咋唬唬,自己仰躺在船首的甲板上,举起手机遮在眼前挡太阳。
海上的信号飘忽不定,又慢得像个年近耄耋的乌龟,他随意点开一个新闻软件,盯着空白的页面半天,突然间新闻一股脑地加载出来,何越猝不及防看了满眼。
标题一如既往地耸人听闻,几行概要上明确道出了恒通近期内部股权的变动,下面还写了笔者的种种猜测。大概就是董事长门骐久日不曾现身,王承弋的动作越发大胆起来,大张旗鼓地吸收着恒通的中小股东,大有要“谋权篡位”的架势。
这么看来苏启明的消息准确无误,门骐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否则但凡门骐能起得来床,也不会叫王承弋得逞一星半点。
忽地涌上一阵索然无味,何越撇开手机,意兴阑珊地起身调帆返航。
苏启明莫名其妙,他视线转向何越的手机,见屏幕还亮着,他偷偷地蹭过去,瞄了一眼最显眼的那条新闻,若有所思。
转眼半个月过去,何越载着苏启明和他的行李箱,连带着苏启明来时穿的那件外套一齐打包送到了机场。何越停在航站楼外,没有下车的意思。
“不送你进去了。”何越说。
苏启明从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行李箱,走到前排车窗边,弯下腰对何越笑了笑,他这几天晒黑了好几个色号,显得牙格外的白:“何越,我是说如果,你还有机会拿回恒通的话,你会回来吧。”
何越无奈:“你说的只是没意义的假设。”
“回答我。”苏启明固执地问道。
“我不知道。”何越给不出明确的答案,因他从未设想过这个可能,但在苏启明的逼问下,何越首次在他人面前将自己的心扉敞开了一个缝隙。他深思许久,皱着眉头,甚至有些痛苦地说:“讲真的,我不会回去,我有点……害怕……害怕去面对一些人,好累。”
苏启明目睹了何越的表情,只得道:“好吧。”然后他敲敲车顶,算是代替了再见,拖着行李箱走进航站楼。
车里的何越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何越没把苏启明的话放在心上,继续过着自己散漫的养老生活。他爱上了帆船运动,甚至很多个夜晚都在船上度过,海浪的颠簸仿佛能把多余的烦恼颠出脑海,随波逐流倒成了他一个逃避现实的方法。
只是他没想到苏启明的预言能力准得吓人。
几乎没人知道何越在Y市的确切住址,何越也曾跟何母交代过不要跟别人透露,所以当他家的门铃响起的时候,何越还以为是物业或者是邻居。
然而门一打开,来人却让何越一愣。
对方西装革履,手拎公文包,一身的精英范,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既不像物业也不像邻居。
“你好。”何越略带茫然。
“你好,我是王先生的代理律师,贸然拜访,打扰了。”对方自报家门:“鄙姓高。”
何越一时间没能够消化这人的自我介绍,他顿了顿:“你好,高律师。”
高律师礼貌点头,询问:“我有些事想跟何先生谈一谈,方便吗?”
何越扫了一眼高律师的身后,包括院子外面,一无所获的他将目光转回了面前人的脸上,说道:“请进。”
尽管高律师没有说出他的委托人确切是谁,但何越光凭那一个姓氏就能够猜到了。
这位是王承弋的律师。
何越防备心颇重,他不知道王承弋是从哪得到他的地址,也不知道高律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律师落座后,不多做废话,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摆在何越面前。
何越瞧着那意义不明的文件封面,没有动作。他问道:“这是什么?”
高律师回答:“这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何越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因为王先生于日前返回了加拿大,人已经不在国内,所以委托我来处理莱森股权转让的问题。”高律师四平八稳,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不论何越作何反应,他永远都端着彬彬有礼的表情。高律师替何越翻开文件,为何越大概展示了一下合同的内容:“何先生不如仔细看一下,这个价格是经过专业机构估价得出的,包括了莱森目前所有业务和项目,以及所持有的百分之三十一恒通集团的股份。”
就像推销一份平平无奇的理财产品似的,这场面荒谬绝伦。若门骐在场,就算本来没有心梗,也必定能气得呕出一口老血来。
莱森继承了洛夫集团的大手笔,现在经营的项目和几个控股公司都不是闹着玩的,价值不菲,门骐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跟莱森、跟王承弋合作。门骐认为这是种约束,但显然王承弋不这样认为。
谁能想到王承弋敢釜底抽薪,这百分之三十一都还没捂热乎呢,他干脆把莱森囫囵个送出来。给出的估价也可谓是在做慈善,相当于何越付钱买下恒通的股份,其余都算作赠品。
没人会舍得的,没人会这样做生意的。
反观何越,他半点喜悦之情也没有,甚至不觉坐得靠后了一些,离那份文件远了一点。莱森价值几何,何越心知肚明:“抱歉,我没有这个意向。”
“何先生再考虑考虑吧。”高律师坚持不懈,还说道:“王先生说,这是他欠你的,请你务必收下。”
何越这时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他冷硬地回道:“我不需要。”
高律师恍若未闻他的拒绝:“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我可代为沟通。”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何越的淡定耗尽,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如同机器人一样的高律师,字正腔圆地说:“我不要什么莱森也不要恒通,你们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结果高律师蓦地站起身,抽出一张名片放在那份协议上:“价格也还有商量的空间,这是我的名片。”说罢,他拎包告辞、快步离开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无比,连阻拦的时间都没留给何越。
留何越一人与这沓写满“荒诞”二字的纸面面相觑。
何越拿起手机,他有打给王承弋问个清楚的冲动,却在黑名单的页面犹豫良久。
何母回到家,发现何越呆坐在沙发上,她走上前,才注意到了摊开的协议,她问:“这是什么?”
何越见何母靠近,抬手把文件夹合起,放到身侧,搪塞道:“没什么。”
不过是,迟来的歉意,还有无用的施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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