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 祁暮没有说话。封行朝坐在前座,与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用B国语言聊着天。
车窗外本就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下, 与奔驰中的汽车擦身而过后,在玻璃上流下一道道水痕, 模糊了祁暮印在上面的倒影。
“下车吧。”
封行朝低沉的声音传来, 祁暮深呼吸一下,开门下了车。封行朝撑着从司机那里借来的长柄黑伞,将祁暮拢入其中。
“谢谢。”
“这话该由我说。”
祁暮低声向封行朝道了谢, 后者只是摇摇头, 两人便一起走进了墓园。
眼前的墓园位于B国郊外, 墓园外是用一丛丛白色的小野花围起的屏障,即使是在冬日,那些娇弱的小花也在寒冷的雨水中开得正是繁茂。
两人沉默地走在石子路上,穿过错落的墓碑, 来到墓园深处, 不过显然已经有人比他们提早一步来到这座孤独的墓碑前。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 她穿着一身黑衣,手中也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她优雅地站在墓碑前,肃穆而又庄重,女人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将自己黑色的帽檐稍稍往上顶了顶,慢慢回过身,一双与封行朝神似的墨色眸子从帽檐下的黑纱中露了出来。
“小朝?……小暮?”
女人在看见祁暮时显然一愣, 脸色突然有些苍白,握着伞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
“妈……”
“……阿姨好。”
封行朝低低地喊了声自己的母亲,祁暮则是咬了咬唇, 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封行朝的母亲愣了愣,显然是对祁暮跟自己打招呼的举动感到惊讶,但很快,面容上的惊讶被无尽的愧疚所代替。
女人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对不起……小暮……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阿姨!”
祁暮根本没在意天降的这点小雨,他钻出封行朝的伞下,快步走上前,伸手扶住女人的身形,“真的……不用再跟我道歉了!您和阿朝也都是受害者啊……”
看着眼前的情景,封行朝狠狠地握住了手中的雨伞伞柄,一声塑料断裂的响声瞬间被雨声所吞没。他看了眼身前的墓碑,墓中埋葬的是自己的父亲,飞行员封宇。
雨还是哗啦啦地下着,封行朝将伞稍稍抬起,看了看乌云密布的铅灰色天空,得知噩耗的那天,也是和今天同样的天气。
那年是封行朝一家回国的第二个年头,也是封行朝和祁暮认识的第二年。祁暮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出差J国,封行朝的父亲则是国际民航的飞行员,一年到头不着家。
自从两个小孩因缘际会成为了朋友,封行朝更是在知道祁暮实际是个留守儿童后,每天编著各种花样的理由,拽着他来自己家吃饭玩耍。
那天,封行朝的母亲刚煮了一大锅新鲜的汤,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封行朝正一边给祁暮夹着菜,一边装着小大人似的向祁暮打包票说自己的父亲是最伟大的飞行员,一定会把祁暮的爸爸妈妈安全带回家,祁暮正红着一张脸点头,安静地吃了菜。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日本国一架从J国某城市返回国内的飞机,航班号xx,下午三时于xx海上坠毁。海上搜救目前十分困难,暂无生还者消息,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直到听到电视机中的噩耗,欢笑声没了,筷子掉了,饭碗碎了,人心也凉了。
祁暮从此成了孤儿,而在那之后的封行朝却成了“杀//人//犯”的儿子——新闻报道称,是机长中途突发疾病,导致飞机失事。媒体舆论一度将封家母子俩逼上绝路,封行朝的母亲曾数次在摄像机前下跪,向所有飞机失事的遗属道歉,所有人都将怨恨的矛头指向他们,却都忘了他们也同样是受害者。
祁暮得到了自己父母的一大笔保险金,也同样继承了这笔保险金根本抵不完的房屋高利贷,而封行朝则是不告而别,辍学之后彻底从祁暮的世界中消失。
那一年,他们都只有十四岁。
祁暮跑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他和封行朝玩过的街头,而足足一年,他每晚都在人去楼空的封行朝家门前蹲上一个小时,只是为了某一天或者某个夜晚,他一抬眼,还能碰见那个一脸耍酷的少年。
事情终于在这一年后尘埃落地,官方最终给出了这起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飞机起飞之前某检查人员的失误,导致飞行过程中飞机出事,而从失事现场找寻回的黑匣子中公开的画面来看,被误认为是“凶手”的机长封宇在最后一刻仍试图拼命拯救失控的飞机。
“阿姨……”
祁暮的眼圈红红的,他将女人颤抖的身子缓缓抱住,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面前这位曾经照顾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坚强女性,“您受委屈了……对不起……在最难过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们身边……”
“小暮……傻孩子……是阿姨没能陪在你身边……”女人的声音哽咽着,最终举起犹豫的手回抱祁暮。
封行朝的表情终于和缓下来,他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释怀的微笑,面前两人的相互拥抱正触动了他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
“小暮,你……原谅阿姨了?”
“阿姨,本来这就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