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就是你的……”母亲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柴扉。
“是的,另一半。”
母亲低了低头,将手心里揉得汗湿发皱的衣角扯平整,像在抚平她纷乱的心。“看得出来是个很有教养的男孩子,长的也好。”
穆淮章没奢望过父母会对柴扉有什么称赞之语,这句却是出乎他意料了。
“嗯,他很好。”
“妈妈和爸爸后来想了很多,也去查了很多资料,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说以后怎么样,但是我知道你的难处了。爸爸上次那样对你,其实很后悔。”母亲瘦弱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花费了她极大的力气。“你不要记恨爸爸,他经常晚上睡不着,去你的房间一坐就是半宿。”
“妈,你知道我不会。”穆淮章做过的那些仍然会被针对的心理准备在一瞬间变成了低看父母的负罪感。
“我们说不上接受,也说不上不接受,反正你也大了,又……挺有主意的,我们也不会管你太多。”母亲顿了顿,“但是柴扉身体的问题,我实在觉得……”
母亲眼里很快蓄满了泪水,“他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我看你都瘦了不少。”
穆淮章懂得母亲的难过,生活的苦难一重接着一重,她刚要做好准备接受自己儿子的与众不同,却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穆淮章起身凑到母亲跟前,他蹲坐在母亲膝前,一如他早已忘却的那些绕膝时光一般,“妈,虽然我的这种坦诚可能会给您增添不必要的压力,但我还是不想瞒您。是,他是得了挺严重的病,但不是不可治愈。”
一个人无论在外面多么神通广大、双肩担四海,在自家母亲跟前,藏在心里的疲惫和委屈哪怕平日里藏得再好,这会儿也会张牙舞爪地从缝隙里怕出来,占据原本觉得还能再坚持坚持的心。
穆淮章眼眶里面热热的,但他早已不习惯通过流泪宣泄情绪,只是放在母亲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妈,我真的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很努力得让他好好活下去。我有信心的,他的病能治好。”穆淮章不觉得自己是在欺骗母亲,欺骗自己。他早就把柴扉一定能痊愈的想法刻在脑子里、印在心上,一丝一毫的动摇也不曾有过。
母亲见他这幅成痴的样子也动了情,微红着眼眶抚摸他已然生了几根白发的鬓角,“孩子,何苦要这样辛苦?你们没有结婚,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限制住你,看你这样,妈妈心疼啊。”
“妈,可我自己限制着我自己。我看不得他难受,看不得他伤心,更接受不了他离我而去。”穆淮章攥住母亲的手,“可笑我从前总觉得这些情啊爱啊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值一提。现在我才知道,这根本就是无法控制的,要真让我再回到从前不动凡心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折磨吧。我才知道,爱一个人是这样美好,让我觉得自己有价值,也觉得生活有趣味。”
长大之后,穆淮章很少再有和母亲如此掏心的交流。这次,母亲正好出现在了他急需宣泄的情绪出口处。他终于把藏在心里难于对外人道,也无法对柴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母亲想是没有想到,她一向对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提不太起兴趣的儿子,竟然能与另一个人产生如此深重的情感羁绊。她想了很久,甚至已经打好腹稿的一些话顿时便说不出口了。
女性本来便多思多情,而做了母亲之后,无论是出于本性还是对子女的关切,都让母亲很难不顾自家孩子如此强烈的感情。尤其是她在见到穆淮章当下已经如此辛苦之后,更是舍不得再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压力。
她抚着穆淮章的肩膀,强忍着泪水,“你都这么大了,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什么又对你是最好的,爸爸妈妈也帮不上你什么,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的就不多说了。”
穆淮章舒了口气,将压力宣泄而出的痛快感赶走了连日来的疲惫。虽然只要柴扉没有痊愈,他的压力就依然还在,但穆淮章已经感觉到了被救赎一般的轻松感。有家人,有柴扉,生活的艰难,总会过去。
父亲回来时穆淮章已经洗漱好,坐在餐桌前处理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母亲睡得早,父亲开门进来时特意放轻了动作,却没想到穆淮章还在等他。
也不知是见他还在工作不想打扰,还是仍然为穆淮章这些糟心事闹着情绪,父亲依然没有主动和他说话。
穆淮章端了醒酒汤给他送过去,父亲倒是没有推辞,从穆淮章手里接过去就喝了。
穆淮章知道父亲一贯的性格,严肃又内敛,即便心里已然非常迫切,也会顾及着很多而暂不开口。很多时候,母亲其实就是父亲的传话筒,由母亲替他说出那些他说不出的话,一如刚才母亲对他的剖白。
“爸,少喝一点酒,喝多了身体不好。”穆淮章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除了柴扉,穆淮章真不记得自己曾经对谁如此坦诚过。
“嗯。”父亲依然话少,只闷声答应了一声,就低头喝汤。
穆淮章以为他不想再和自己说话,只得转身回到餐桌前想继续工作。
“你,身上的伤,”父亲声音压得很低,也没有抬头,“留疤了吗?”
是说得他回家出柜那次被父亲用皮带抽出来的伤吧,时间太久,也没料到父亲会问他这个,穆淮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穆淮章才想起那回事,答道,“没有,早就好了,没什么事。”
说完之后,父子二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无言之中。穆淮章再法庭上的巧言善辩此时完全没有用途,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很尴尬,想必此时的父亲也是。
经历过短暂的无言之后,父亲最先撤离尴尬现场,胡乱嘱咐了他一句“早点睡”之后便逃似的回了房间。
穆淮章越是回想父亲离开时的情形,越是觉得父亲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坐在餐椅上傻笑着发了一小会儿呆,摸出手机给柴扉发信息。
信息写写删删,称呼柴扉“女婿”穆淮章觉得不合适,若叫他“儿媳”又怕唐突了他,穆淮章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落成了一句话。
“幸得高堂恤佳偶,待择良辰与吉日,与尔同结一世之好。——穆淮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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