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中殿中的确空间不小, 路易窝在西蒙怀里到达这地方时,正见到半空中翻卷着一团黑雾,而迈尔斯与安娜两人正和那团黑雾对峙。
这东西路易已经见过了几次, 当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卡德尔。
这里的空气近乎是紧绷的, 单看迈尔斯微微后撤一步的右脚就能看出他的厌恶和抗拒, 更别提一边的安娜已经皱着眉挡在了迈尔斯的身前。路易挣扎两下跳出西蒙的怀抱,“父王!”
“……”西蒙僵硬地端着手,脸色一言难尽。虽说他知道迈尔斯的确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但耐不住路易无论何时都似乎更加愿意亲近迈尔斯。
这又不是他的生父!
“过来宝贝。”迈尔斯攥住了路易软乎乎的爪子,把人牵到身边:“你认出来他了?”
“卡德尔。”路易眨眨眼,非常准确地叫出黑雾的名字。
他大概明白,眼前的卡德尔是无比虚弱的状态, 甚至已经无法维持人形、无法说话。但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模样——分明在他所看到的记忆中,卡德尔只是被西蒙俘虏了而已。
“你知道了。”
迈尔斯微笑, 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在路易知道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后也不在意亲近他时,他便懂得了小家伙的心思。他不再过问, 而是神色凝重地瞥一眼西蒙。
哪怕知道这邪神也对他的小宝贝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迈尔斯委实对他无可奈何。就算在最虚弱的邪神面前,他身为一只普通的现世魔族,也只有躲避的份儿。而据他所知, 在场唯一能够真正处置卡德尔的就是恢复了全部力量的西蒙。
是的, 西蒙的身份,他当然也是清楚的。这人早已迈入了神的境界, 虽说离上位神还差得远, 但吊打全盛时期的卡德尔也是无需费力。
“别担忧,朋友们。”
西蒙叹息一声不再去想在路易心中他的地位如何,他得先把卡德尔这个总在碍事儿的家伙给处理了:“这东西现在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不过是没了爪牙的猛兽罢了。”
“他怎么会成这样?”路易到底是从卡德尔的视角了解了不少自己的过去,此时看到这个“前几天”还是肆意妄为的邪神的卡德尔成为了一团不成形的怪物,免不了在神色上染上了几分忧虑。
“怎么会?”西蒙哭笑不得,“陛下,您在异世界时难道不觉得力量被压制了吗?”
“当然。”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路易踢了踢脚尖,长毛地毯弄得他有些痒痒:“我分明听说,只要去到异世界就会被压制力量。”
“嗯……陛下,恕我直言,以您的力量,您找不到魔界的原因更多的是归咎于您的——慌乱。”
表情不善的占卜师慢悠悠地戴上自己的兜帽,又重新把眼睛压进阴影之下,“何况,我也分出了魔力去帮助您,当您愿意时应当是很快便能找到家乡的。”
“但卡德尔啊……”西蒙嗤笑一声,手上暗自动作,虐待的魔法作用在卡德尔身上让他耐不住地嘶吼起来。
“卡德尔……或许是太急切于让您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吧。他的方式太过激,选择让您去经历这些有着各种各样‘爱意’的世界,不过是为了再看一遍您对这些事情的接受度罢了。”
“为此我不得不与他做了更加——公平的交易,我还需要留着他的力量让他把您带回来,自然就不能在您归来前杀死他。”
“而现在,因为陛下您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那么他的生死,我便理应交由您处置。”
路易只是一怔,声音小小的问:“所以那些人原本都可以直接帮我脱离世界吗?”
“那些人?”
“除了加西亚以外的所有人。杨泽钰,戚乌,魏星尘——以及欲锦?”
小魔王凭借着直觉一一报出他认为是西蒙的名字。
或许在他刚刚离开这里的时候,按照西蒙的说法,他的身上还没有所谓的“禁制”。彼时的他,凭借自己回家也不是不可能,西蒙更是直接追到了那个世界,成为了加西亚。
但一切都在他拿到第一个吊坠时发生了变化。
路易摸了摸已经有些干裂的坠子,还维持着他进入虫族世界时的模样,直到最后也没能将里边的力量积满。
若是卡德尔没有用这枚吊坠做手脚,或许西蒙单凭一丝微弱的力量就足以帮助他离开、甚至还能恢复记忆,以本体的力量带着他游历异世界。
“……很抱歉,陛下。”西蒙苦笑,总觉得他的陛下接触的人似乎太多了些。
就算那些人的身体中有着他的一部分魔力,他们也完全是和西蒙毫不相关的两个个体。
他走近了些,轻轻抚上路易肩头:“我没有这些记忆——我的力量都用来注入吊坠,对抗卡德尔的禁制了。自然,卡德尔若是没有想要动这些手脚,也远不至于落成如今这般境地。”
原本非常简单、也非常好解决的一件小事被卡德尔将战线拖长了六百年,若不是他的陛下此时此刻还在犹豫,他几乎就要忍不住直接了结了这多事的邪神。
不可原谅。
咎由自取。
“我只要轻轻一击便能结束他的生命。”西蒙捏了捏指骨,心中的思绪被他隐藏起几分。
路易反手拍上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那些几乎爆出皮肤的青筋:“不,等等。”
他承认,卡德尔让他离开家的时间更长了。
可他并没有任何被冒犯到的感受。
或许每当遇见什么困境时他都会格外的想家,但总归,在这些异世界的所见所闻都是让他觉得兴奋和有趣的。更何况,若不是卡德尔的记忆,他可能永远都会陷入在矛盾的漩涡中,将自己困在“道德”做成的牢笼里,不得解脱。
他是魅魔,更是恶魔。
更别说他现在也不再是魅魔了——种族天赋?那算什么,如若他想,随时都可以带上几个得力的手下去旅行不是么?
“放了他。”路易轻巧一笑。
“……”
“西蒙?听不到么?”路易偏头,脸颊鼓囊囊肉乎乎的,像极了无害的小兽:“他错了,但我也得了好处。”
从头到尾,真正有损失的人都不是他。
只有西蒙和卡德尔这两人头破血流,成了最大输家。
——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西蒙总觉得自己的脑内在嗡嗡地响,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反倒是觉得这才是路易会做出的选择。
他的陛下——
陛下的性子仍是单纯简单的,他也是绝对善良的——一个不愿伤人性命的恶魔,真善美到令人发笑。
这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在面对陛下这样的“善良”和“甜美”之后,他却好像还是有点——可能,这就是“无情”的魅力吧。
不偏向任何人,对所有身边人都一视同仁。
管你是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他的陛下只会认为自己只要对身边的人们好就够了。
可这个“对他们好”,是什么意思呢?
卡德尔被释放了。
西蒙归还了对方的一部分力量,只说了让他离开,其他事情却闭口不提。至于他是否是真正的离开,路易不在乎,西蒙想要在乎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的陛下又回归了魔王的位子,就像先前几百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自然是因为西蒙始终谨记着路易要他打理好魔界的这个任务。他开启秘术时使用了一部分曾经被放逐的囚犯,而剩余的家伙则全部被他封印了记忆送去边疆。此刻,只要再把那些魔族居民调回原处,魔界便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六百年就凭空消失了,甚至魔族的年例也是从路易离开的那天继续算起。
而他,又是原本那名拥有着自然之力的占卜师,默默跟在路易身边帮他处理所有的杂事。
“……陛下!”
有个年纪尚小的恶魔哭啼啼地进了大殿,一切看起来都和六百年前的日子没有丝毫不同:“那、那、那边,有个蟒妖……”
路易没兴趣,撇着嘴巴盘了盘腿,在怀里摆了个小棋盘玩着:“赶走。”
“赶不走QAQ”小恶魔眼睛里含着蛋花泪,“陛下,不然我去请西蒙大人——”
路易闻言抬眉,表情动作都是懒洋洋的:“算啦,还是我去吧。”
若是让这家伙去,一不小心大约就会惹恼了西蒙,再之后,他这恶魔宫门口可就要见血了。
他展翅离开,到了宫殿门口下意识一抬头,正对上一颗巨大的蛇头,嘶嘶吐着信子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