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醒来,依旧没有醒来。
他既盼着他醒来,又恍惚觉得这人应该不会醒来了。
但是,不管醒不醒来,终归还是要有个对应的处理策略。
故而,他一方面备下了酒,一方面又备好了两人的丧服与墓穴。
到了第七天的午后,他刚帮云敛梳好头,外面就下起大雨,大雨挟带呼呼风响,拍打在窗棱外的瓦片上。
他抱着人,不禁低声道:“这雨下得真不凑巧,我们今天没得出门了。”
怀里的人自然是回应不了他的,不过也就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毫不在意,放下手中梳篦,搂着人在怀里,又自顾自话喃喃说了几句。
“怎么今天还没醒来呢?”
“你啊你,就知道让我不好过,从前也是这样,我一出丑,你就笑,笑完还嫌我性子太愣,有时候真想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
“这雨下得好突然,本来想着你要是醒了,我们今天就出门,看样子,连老天也在欺负我们……”
“我在想是现在为你穿上寿衣呢?还是到了今晚子时再穿?”
回应他的仍旧是一片冷寂,他怀里抱着人,就着窗棱外的雨打瓦片声,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进了梦乡。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仿佛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是雾里看花,稍一伸出手,就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碎开去,接着,那碎片中缓缓浮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
不知为什么,那白光令他觉得很温暖,很熟悉,使他下意识想要靠近。
当他要去抓住那道光的时候,陡然一阵吆喝声撞进来:“客官慢走,改天再来啊!”
他猛然惊醒,意识到是楼下店小二的声音。
沈喻风睁开眼,发现外面完全黑了,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满心疑惑。
倏地,一道闪电亮起,照亮房中一切物事,也照亮了空荡荡的床榻。
怀里抱着的是被褥,而云敛竟然不在床上。
他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在房里到处搜罗,大叫道:“云敛!云敛!你在哪里?”
怎么回事?
那人不是还昏睡着吗?
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他脑袋阵阵生痛,怎么也想不懂这人为什么能在自己身边失踪。
他拿起剑,猛然冲下楼,前堂店小二正在关上门板,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回头热情地喊道:“客官,您醒了。”
他冲到门边,死死揪住店小二的衣领,厉声问道:“他去哪儿了?”
店小二被他吓了一跳,连话也说不利索:“什,什么?”
他将人放开,从门板中间钻出,直接冲出客栈,只听身后那店小二焦急叫道:“诶,客官,现在下着大雨呢,您去哪儿呀?”
外面大雨滂沱,连眼睛也睁不开。他却顾不得自己全身湿透,在雨幕中发了狂一般嘶声叫道:“云敛!十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呼呼风声与沙沙的下雨声。
他喊得声嘶力竭,突然,从旁边树丛里转出一道白色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出什么样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
他大喜之下,急忙追上去:“云敛!”
等抓到那人衣摆,眼前画面却是蓦地一转,什么大雨,什么白色身影,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惊叫一声,睁开眼,满头大汗,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梦。心有余悸之余,大口喘着气,随意打量了一番现下处境。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觉自己竟躺在一个洞穴里。
自己穿着那件寿衣,手里提着剑,除此之外,身旁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四下扫了一眼,认出这正是他先前为他与云敛二人挖下的墓穴,更是惊诧连连。
他怎么会躺在穴里?
那云敛呢?
他扶了扶痛楚不已的头,将要爬出墓穴,站起瞬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轰隆巨响,紧接着身躯抽搐几下,赫然惊醒。
竟然又是一个梦。
双眼陡睁,这次他再次置身于客栈房中,外面大雨狂风依旧不止,电闪雷鸣交加。
陡然一道闪电划过,房中刹那亮如白昼。
只见床边站着一道伶仃的身影,清冷冷的,鬼魅一般。
未及看清,闪电消散,满室又倏地昏暗下去。
他惊魂未定,半坐起身,朝着那背影谨慎喊道:“云敛?”
黑暗中那人仿佛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嘴里满是苦涩味道,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冲过去将那道身影紧紧搂在怀里。
出乎意外的是,这次他竟牢牢抱住了怀里人,没有消失,更没有倒下,怀里的人虽然冷得像个冰窖一般,却是难得的真实感。
这次不是梦,是真的。
云敛真的醒过来了。
只是怀里的这个人怎么不说话?
难道真如玄针婆婆所言,云敛成了个傻子?
无数惊疑、不解、惊喜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他意识渐渐恢复清明,心下大定,轻拍着怀里人不断颤动的身躯:“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守了你七天,就怕你一直醒不来,连墓穴都挖好了……”
“没事,傻了也好,能活着就好,以后由我养着,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你可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你……”
怀里的人寸丝未动,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听沈喻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竟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外面凄风楚雨,在这寒冷的房中,真不知是人更冷,还是心更冷。
“喻风……”
蓦地,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打断他滔滔不绝用来展示内心激动的话。
这道带着气音的吟声细弱无力,伴随着轰隆惊雷声一同响起,若不是两人紧贴在一起,怕是根本听不到。
乍一瞬,沈喻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头大震,手忙脚乱地拉上他冷冰冰的手,颤着声道,“你,你再叫我一遍?”
那人在怀里低低笑开,叫他一声——“傻子……”
“子”字刚落下,便被沈喻风细密的热吻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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