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不客气地坐下,待酒保奉上茶水,寒暄几句过后,切入正题:“师伯那天跟我说,有事要告诉我。”
“是,”公冶明点点头,道,“是有关于你父亲的事。”
沈喻风诧异问道:“我父亲?”
“是,沈兄还活着。”公冶明观察他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么一句。
沈喻风猛然提高声音:“我父亲还活着?”
公冶明伸手按住他道:“师侄切勿激动,且听我说。”
“四个月前,我们在自在城分开后,我心疑你父亲之事,一路南下,跟随着批运丝绸的商贩,流落到了如意山庄。等到了如意山庄,我潜入山庄吗,在庄内打探数月,却没打听到任何异常之处。”
“我料想此事事关紧要,若我是沈兄,应也不会如此轻易透露给山庄内任何一人,所以,我去了沈家家墓。”
沈喻风心头一紧,立马就明白他接下去要说的话,果然公冶明抿唇停顿了下,开口道:“我掘了你父亲的坟。”
沈喻风倒吸一口凉气,掘人坟碑等于断人香火,是世间最为恶毒之报复手法,哪怕真的对父亲之死有所怀疑,他也从没想过能从这方面下手。师伯之行事作风,实在胆大妄为。但他也清楚知晓,若不是有十成把握,依照师伯的为人严谨程度,断不至于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贸然去掘他父亲的坟墓。
师伯敢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止,一定是掌握了足够多的判断。
公冶明定定注视着他的脸,将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中赞叹其沉稳端庄性情,口中徐徐,再度爆出惊人之语:“你父亲的坟墓,是空的。”
沈喻风瞳孔紧缩。
“这也正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不管是他自己所为也好,还是外人谋划也罢,沈兄并没有死。他假死遁世,一定怀有其他目的。我便一直这么躲在山庄,直到两个月的一个晚上,有一道男子的黑影出现在山庄内,看着颇为眼熟。我认为那人或者可能是你父亲,于是我追踪他的行迹,就这么来到长安。”
沈喻风一脸难以置信:“我父亲也来到了长安?”
“对,”公冶明颔首应是,顿了顿,道,“就在六王爷的府里。”
沈喻风心头大震:“什么?”他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一股滞涩心绪涌上心头。
公冶明道:“我探得这个消息之后,本想传个讯息给你,等你一起追上来,我们再动身,没想到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你到来,我只好先行一步到了长安。等进了长安城,跟踪那道身影进了王府,于是我也改头换面,以拳师的身份进了王府,一边等着你到来,一边暗暗打探你父亲的下落。”
沈喻风听完,沉吟片刻,问道:“师伯觉得,我父亲会藏在王府哪里?”
“这我却不知了,”公冶明摇头道,“实话实说,我与你父亲交情也不算多深,何况我们已有二十年未见过面,我实在没办法在人群中一下子就认出他,所以这事还得靠你自己解决。我留在王府,主要还是为了等你。”
沈喻风脸色陡然有些苍白,缓缓摇头道:“这事真是棘手,我从没想过我父亲竟还活着——我,我有些不知如何处理。”
“嗯,师侄莫慌,”公冶明向来温和随性,见他似乎一时间接受不了,急忙安慰道,“你父亲选择遁世假死,或许是另有它意,你们是亲父子,他之所以选择不告诉你,或许正是为了你好。”
在他温言劝说下,沈喻风面容稍霁,深叹出一口气,道:“师伯说得有理,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可惜我生为人子,却不能替他分忧一丝一毫。”
“师侄有这份心,相信沈兄应该看在眼里,”公冶明伸手抚平青袍,慢慢站直身来,道,“有消息,你就遣人到崇平阁来找我吧,这里的酒保被我打点好了,会把消息转达给我的。”
“是,”沈喻风点头,“师伯有事,也可以直接到柳家巷的别院来找我。”
“柳家别院?”公冶明重复一遍。
沈喻风道:“对,母亲也在。”
“什,什么?”公冶明骤然听闻,整理衣襟的双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沈喻风向他望去,竟见得这位素来从容不迫的长辈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沈喻风看着他道:“母亲是因为我的事情才来到了长安,她前几天还一直在六王爷府邸大门守着。”
公冶明摇头道:“这,这我实在不知了,王府那么大,寻常人出入都只能从后门经过,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她跟你在一起,我怎么还敢出来见你啊?”
“这,师,师侄,”他难得吞吞吐吐起来,“你,你母亲,她,她,还好吗?”
沈喻风暗自发笑,脸上却仍装出恭敬之态,“母亲一切安好,有劳师伯挂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公冶明连连点头,有些慌慌张张地走出偏厅,“师伯有事,先走一步,师侄不必相送。”
沈喻风还没怎么出声拦住他,他已经二话也不说,直接匆匆离开,连影子都一下子消失不见。
沈喻风实在是无奈至极,独自坐在偏厅,默默想道:“一提到师伯,母亲就翻脸,然而在师伯面前提起母亲,师伯却竟然这么别扭,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两位长辈彻底放下嫌隙,解开心结呢?”
转而念头一转,又念起方才师伯跟他说的父亲之事,轻松的心绪顿时被沉重的事实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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