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敛眉梢一动:“你答应帮他统管暗卫营了?”
藤瑶点头道:“小十一就是聪明,一猜就着。”
权力斗争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见不得人的操作,寻常官宦人家为求自身清白,都是能免则免,而江湖中人身份背景素来混杂,更适合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小皇帝有意培养自己的心腹护卫,自然要考虑在暗卫中加入一些江湖人士。
云敛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缓缓地勾起嘴角:“伴君如伴虎,方才还庆祝我们脱离虎口,转头自己却迎上去当老虎爪牙。”
藤瑶只是盯着手上酒杯看,半晌才声音幽幽道:“我不像你,我没有沈喻风这样可靠的伴侣,只能为我自己日后的生计打算。”
云敛半晌无言,只得道:“也罢,作为故人我无话可说,只能祝你有命拿钱,也有命花钱了。”
在下车前,云敛顿住下车动作,背对藤瑶说道:“将来若是走投无路,来如意山庄找我,或许,还能接济你几个馒头,或是几杯茶盅。”
藤瑶啐了几口:“得了吧你,你现在没有了云家这棵大树傍身,身上还有多少财产?回到如意山庄,还不得靠你男人养着?”
云敛听罢哈哈大笑,头也不回跳下马车,回到自己的车上。
而沈喻风在等待他们交谈的间隙,已经回到自己的车上,拿起方才出城前备下的干粮,坐在车头吃起来。
不知为何,见沈喻风蹲在车头,低头啃着烧饼的样子,云敛心里突然浮现“苦尽甘来”四个字。
从好友到情人,到一度陌路到两情相悦。
他跟沈喻风,不就是这样吗?
也不怪两个属下都先后背叛他,他的性情确实偏激反复,对人对事从来不留情面,但这是在外人面前才有的样子,这世间除了沈喻风,不会再有任何一人能令他如此违背本性而甘之如饴了。
他跳上马车,对沈喻风勾了勾手指,沈喻风不明所以,他便直接凑过来,拉着沈喻风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在饼面上他啃过的地方咬下一块饼皮来。
他轻轻舔去嘴唇上的饼渣,将饼皮慢悠悠地吞咽下肚,全程含笑看着沈喻风。
沈喻风低头看着手里沾上他口水的烧饼,无奈道:“车内还有几个。”
云敛故意道:“我就爱吃你吃过的,不行吗?”见他露出羞恼的神情,更加得意地道,“你人都是我的了,吃你点东西怎么了?”
沈喻风面对他的厚脸皮,这些日子下来,多多少少有些应付过来了。闻言只是低着头闷笑,将手上的饼几口并作一口吃了。
***
之后回庄之途一切顺利,小皇帝似乎也懒得再追究他们弃官潜逃的事情,没有再派人过来。之后回到如意山庄,山庄上下都洒扫一新,全新迎接着庄主的回归,同时也迎来山庄的另一位新主人。
沈喻风回到山庄,看到自己离开这一年间,如意山庄一切如昔,并未因为他的离开而发生什么变故,心内暗暗肯定了李叔的能力,就此将他提拔为山庄主管。
李叔没有推辞,也没有多问,遵照主人的意思,就此当上山庄管家,他极有眼色,从不过问沈喻风与云敛之间的关系,把云敛也当做山庄主人一样对待,使得沈喻风更加打心心底里尊重这位长者。
至于李叔究竟知不知道沈星洲假死的事情,沈喻风并不想追究到底,于他而言,沈星洲早就死在两年前的病榻上,后来在长安遇到的这一个既然也死了,也就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知晓。
因为山庄多了一个主人,原先沈喻风住着的院子有些小了,几人合计之后,决定将沈星洲原来留下的书房与卧房一并拆了,将两处院子合并一处,供沈喻风与云敛共同居住。
房屋拆卸之事自有李叔去忙,带着几名仆从进进出出了整整四五日,才将沈星洲的书房与卧房逐渐搬空。从沈星洲书房留下来的东西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瓷器、书本,都按照沈喻风份额吩咐焚烧干净,倒是有一幅挂在书房的美人画轴引起李叔的注意。
他将画轴交给沈喻风处置,沈喻风一眼就认出画上的美人正是那位名叫慕娘的王妃。
画上美人柳眉轻蹙,双眸顾盼生烟,俨然就是活脱脱的王妃相貌,连身上所着云裳都栩栩如生,显是下笔之人在描摹画作时灌注了极大的爱意。
云敛凑过来,细细看了几眼:“怪不得能将你爹迷得神魂颠倒,果然是绝世佳人。”
沈喻风看也不看,将画轴递到李叔手上。
“红颜枯骨,不过过眼云烟罢了。李叔,把这幅画也一并烧了吧。”
“是,庄主。”
云敛眼巴巴看着李叔捧着画轴离去,口中惋惜一般啧啧几声,倒也没说什么。
房屋拆掉之后,又起了新屋,修了院墙,将两人住的屋子合为一处,云敛时不时跑去沈喻风的房间睡觉,不必再像之前偷偷摸摸。山庄下人一开始都大感奇怪,过了几天见沈喻风神色自若,也渐渐习以为常。之后清闲了数月,到了最寒冷的冬季,在沈喻风的照料下,云敛身上的寒症维持良好,整个冬天都没有过任何发作迹象。不过他倒是仗着自己身虚体弱的毛病,整天里不是躺在榻上看书,就是瘫在院里晒太阳。
只有沈喻风还在勤修武艺,继续研学着双极功。
过了冬季,又到了开春时节,山庄后的杏花纷纷盛开,云敛携着一壶酒,来到杏花林内小憩。
小抿几口酒水,就着醉意与杏花睡卧躺椅,小小酣睡一把,意识渐渐迷乱的时候,身旁沈喻风的脚步声从远到近缓步踏来。
睁开眼,看到沈喻风手里拈着的信函,云敛眯起眼,问道:“谁来的信?”
沈喻风点头道:“是我母亲,她来信说道近日颇为想念我们,想叫我们去端州陪她一段时间。”
云敛嗤之以鼻。什么想念儿子都是借口,根本就是修炼双极功遇到瓶颈,又碍着长辈脸面,不好意思向儿子请教,便想出这样一个有目共睹的借口来。
这个原因沈喻风自然也是懂的,然而既然母亲传唤,他这个儿子总不能不去,当日师伯的事他也想找个机会当面跟母亲说一下。
何况还有——
他定定对着云敛的脸,正色道:“说起来,还没向母亲禀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如我们这次去端州向她老人家言明一切吧。”
哪知云敛却慢吞吞伸了个懒腰,道:“我不去。”
沈喻风一怔:“你不去?”
“嗯,”云敛眯着眼道,“我去干嘛?我又不是她儿子,要去,你想去你自己去。”
沈喻风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我一个人——”
云敛很自然地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儿子被我抢走,说不定都要气死了呢,我才不去给她添堵呢。”
沈喻风坐下来搂着他的肩膀,用温厚的嗓音说道:“怎么就要气死了呢?她多了个儿子,自然高兴还来不及,我也想让你多个家人,多个人陪伴你。”
云敛被他温声细语的嗓音哄得极为满足,唇角荡开一抹笑意,嘴上依旧道:“不去。”
温言劝了几句之后,见云敛坚持己见,沈喻风只得无奈道:“好,那你就留在如意山庄吧。”
他知晓自己母亲对云敛怀有成见,也知道云敛不喜他母亲,虽有心想让两人握手言和,但是来日方长,想缓解两人关系将来有的是机会,倒是不急在一时。
他满心只在想着这件事,并没有看到云敛脸上一闪而过、堪称得意的小表情。
闲着无事,沈喻风说走就走,将山庄事务打点好后,翌日一早就准备出发。
临走前走到房门前,将李叔手上行囊接过,见李叔还有要送他出门的意思,摆手道:“不必劳烦李叔,我自己来就行。我离开后,山庄的一切就有赖李叔了。”
李叔微微躬身道:“庄主言重了,老奴在山庄等待庄主归来。”
沈喻风向四周望了一眼,有些失落地问道:“云敛还在睡觉?”
李叔只是摇头:“老奴今早确实一直没见到云公子。”
听完李叔的话,沈喻风叹息道:“唉,真是个薄情人,见我要出远门,也不来送送我。”
他十分无奈叹了一声,背着行囊垂头丧气走出房间,没有注意到身后李叔眼里闪过的笑意。
走到山庄门口,见到门前一人身影,却是一愣。
门前竟然停着两匹同样毛色的白马,其中一匹白马马颈上也系了个同他身上一样的行囊。
马上坐着一人。
“还愣着干嘛,沈庄主,”云敛骑在马身上,在晨曦中朝他嫣然一笑,“难道需要我亲自拉你上马不成?”
沈喻风先是一怔,继而展开笑颜,跳上另一匹马的马身,两人在马背上相视一笑,马鞭一甩,驶着两匹马儿朝着初阳奔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