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等我的。”饶是他一向看得开,也怕欠人家人情。
“反正也没什么事。”道阐与他同行,负手在后,“也不知道我们日后都会被分到哪些仙君的座下。”
云微笑道:“不管去到哪儿,总归还是要一起共事的。”
道阐点点头,问他:“还不知你从前是何身份?”
“临安城外十八里,清虚观的小道士。”
“难怪呢。”道阐微滞之后反应过来,淡淡笑道:“原来你的仙根早就埋下了。”
“呃,不敢当不敢当!”云微摆摆手,笑得有几分尴尬,“我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整个清虚观里就数我没什么出息,整天最为懒散,混吃等死游手好闲。”
云微见他出笑,又道:“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每日跟着众师兄们同起,诵经的时候还会偷偷打瞌睡,夜里也是第一个上床歇息的,我也不知道为何整座道观就数我瞌睡最多。师父说过我不止一次,可我总忍不住想睡觉,时间一长,他老人家也懒得再拉着我说事,便由着我去了。一直到三日前……或者说三年前,我正在灵圣真君的供像前打坐,忽然就来了一道金光,等我睁眼时,就已经上天了。”
道阐望了他良久,揖手随便拜了拜,“你也真算是个奇人了。”
云微泰然自若,挠了挠头,“我也觉得我这一遭委实是运道好,天天混吃等死都能成仙,我那些师兄弟们只怕一个个都要羡慕疯了。”
“不过说起来,我师父曾跟我唠叨过几件往事。”云微略一回忆,对他道:“师父说我是个弃儿,在清虚观门口捡到我时,我似乎是才出生不久。怪异的是,那天晚上竟然出现了五星连珠这一奇象。他觉得这是个祥瑞之兆,便将我抱了进去,可观内都是一群修道的男人,谁也带不了我,最后还是师父既当爹又当娘地把我拉扯到了三岁,这才转手把我扔给大师兄。”
“据他所说,我幼时不哭也不闹,吃了就睡,醒了再吃,简直比那潭中的锦鲤都好养。”云微眯着眼睛一笑,“看来我自小就是这么个样子,师父说我傻人有傻福倒也没说错。”
道阐瞅着他不动。
“我从十七岁那年起,经常会梦到一个穿缃绮长衫的人。你道巧不巧,我飞升之前的那个月初一,竟然真的在观内的后院遇到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裳的人在芭蕉叶下避雨。”他仰起头来仔细一忆,笑嘻嘻道:“还别说,那人年纪轻轻,一副世家子的模样,倒是生了一张好容貌,细皮嫩肉的,让人看了就欢喜。”
云微见道阐的神色都有些变了,忙解释道:“啊你别多想,我这个人修了二十四年的道,一向都是清心寡欲的,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人皮相不错,算是我见过最上等的了。”
道阐哈哈笑了两声:“容貌俊秀之人,谁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无妨,无妨。”
两人悠悠然地踱步回了住所,各去干各的事情。在凡间的时候,云微作为一个出家的道士,尚且还有研经打坐这一课业要完成。如今上天当了神仙,也不必再习什么经了,这一闲下来,突然发现时间异常难打发。
人人都道神仙好,可只有真正做了神仙才发现,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值得高兴的事情。日日望着太阳起起落落,没点事情做还真是闲得慌。偏他现在只是个小仙,不能随便下凡去熘达,一个不慎被其他仙僚弹劾了,那就得被罚到下界去历劫。
早先就听说天宫里有一座藏书阁,里面收藏了三界内的所有古籍,无所事事的云微决定先去睹睹这藏书阁的芳容。
隔得老远,他就看到正门口端端正正地立着两个手持兵戟的天兵,初来此处,什么都是新鲜,他喜滋滋地搓了搓手,专程放慢了步伐,学着从前见过的那些文人姿态,摇摇摆摆地就往正门口走。
“站住!”天兵将他一拦,“玉牌呢?”
云微一脸懵,什么玉牌?
他露了一张笑脸去套近乎,“两位大哥,我是前几日刚刚飞升上来的小仙,敢问一下,这玉牌乃为何物?”
天兵一听就开始赶他,“没有玉牌,一律不许入内!”
云微继续纠缠,“两位大哥,小仙我仰慕这天宫的藏书阁许久了,可否放我进去看看?我保证,绝不会损坏任何书物。”他说着还竖起了三指,言辞凿凿道:“若我言之有假,便叫我现在就贬下凡去,一辈子再与仙道无缘!”
天兵还是那句话:“没有玉牌,一律不许入内!”
云微深吸了口气,双手叉腰,“我说你们怎么就这么不通人情呢?我就进去随便看看而已。道法有云,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怎么都不懂呢?仁爱之心人皆有之啊,你们都是神仙了,就更该体恤弱小嘛。我知道你们是尽忠尽职,可是礼范仪规这些东西,是以忠诚、信用为其主要内涵的道义之物,如今咱们都是神仙,能淡薄点就淡薄点吧……”
他平常不作显露,可一旦正儿八经地开口论起道来就没完没了,比那念经的和尚还要啰嗦,两位天兵却不动如山,眼中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这种行为,会寒了一个嗜学神仙的心啊?”云微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嘴都说干了。
天兵继续不为所动。
云微耷拉下了脸,正欲放弃,突闻身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算了,放他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