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不渡(2)
他自认为是个没心肝儿的,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兄友弟恭。不到最后亮出爪牙时,谁都不晓得那张人皮下装着怎样的心思。要么夺皇位,要么死,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所以他愿意铤而走险,放手一搏。北齐国内遍布皇后外戚势力,他把目光转向了大周。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只不过胜者在史书上彪炳千秋,抹去了那些个脏事儿,端坐明堂上,再名正言顺不过。至于那败了的,自然是烂在泥沟里,叫人踏得连渣滓都不剩。
初次见到郁暄,他便晓得,这个人同他一样。那温和谦顺的笑颜下包藏祸心,狼狈为奸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地多。
他出兵出力,帮着郁暄搅乱大周内政。郁暄则将那些个走私所得半数分与他,人马有了,局势造了,差的只是一个契机。
终于,南边传来了消息。
郁暄继位,他算是稍稍松了口气。这场仗他们赢了,借助大周的势力,他很快就将他那废物弟弟从储君的位置上赶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郁暄那小子不要太贪心,留得几分诚信在,一切便可以同他们当初设想得那样。
他不信任何人,他是这般想的。
若说防范,那必是有的,他在两境秘密陈兵,以防郁暄过河拆桥反咬一口。他迅速政治北齐朝内纷乱,力求稳当。
只要再给他半年,他就能将之前部署的一切实施,到那时就算郁暄那小子起了别的心思,也不能怎样。
“殿下,天寒露重,早些歇息吧。”甜羹送到手中,暖身暖心。
他原是不吃这些个甜腻腻的玩意儿的,只是有一回瞧着魏一吃了两盏,像是喜欢得很,便也跟着尝了起来。往后每过立秋,他深夜伏案时总会有那么一碗甜羹。
他凤目微抬,歪着脑袋瞧眼前人。
“殿下这般看着小人作甚。”少年语气一贯温和,神情间流露着淡淡的暖意。
头一回觉着,有人能这么贴近他的心。
“你随了本王五载,这皮相像是出落得愈发打眼了。”
“殿下厚待好吃好喝养着,自然是养得好。”
他扯过魏一的手,将人带到怀中,从后头环住,难得正经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瞧不真切魏一的脸色,只瞥见他微垂的细睫。少年温热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他轻轻摩挲,能感受到指腹的薄茧。
“遇见殿下,是我的福分。”
是福分,也是缘分。
至少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回想起来,这一切确实太过顺遂,这世上哪来的这样的人愿意对他忠心不二呢。
大周发兵,在意料之外,他不解,倒不是因为郁暄的背信弃义。只是摸不透他这般做到底有几分把握。
直到城防图失窃,北齐接连败退,大周像是早已把他们的的地形部署摸了个透长驱直入,直逼京都。他才猛然回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为何要背叛我?”
这是北齐战败他被押入死狱后问的第一句话。
魏一琢磨片刻,淡淡道:“小人本是大周三皇子府上的死士。”
“四岁家乡闹荒,被三殿下捡了回去,留得一条性命。”
“是三殿下将小人送来北齐,送到殿下身边。”
他说,“是小人对不住殿下,欠殿下的,怕是只能来世再偿还了。”
好一个来世再偿还。
从一开始便是假的,荒山雪地里初见,他以为自己是神明,到头来却不过是场笑话。
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要相信,却还信错了人。
他死在那年最冷的冬日,不晓得旁人是怎么处置他的尸首的,左右人都死了,挫骨扬灰还是曝尸城门,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不晓得,行刑那日,他来瞧了没有。
本以为这潦草卑劣的一生便这般了结了,可偏偏老天爷不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