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竹给了衡衣能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而衡衣这条命又是玉青竹救回来的,照理说他应该更珍惜自己才对,可为何人间的两百年里衡衣还是把自己折磨的连人样都没有,每次历劫他都是命悬一线,吊着一口气,不生不死,半死不活。
他那般坚强的人,怎么会想到要用自残来缓解心中的痛苦。
衡衣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努力想看清落日的模样,但眼前却一片迷雾茫茫,逐渐混浊,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江湖杂技,神棍之术,这些被世人唾弃,更没人相信。
记得以前,师尊曾教给他许多的处世技能,那时他少年气性,不理解师尊为何要落进尘世给人算卦求签,衡衣不想当算命先生,只爱修仙问道。后来才慢慢明白师尊这是入世求道,看透众生却又理解众生,与其感同身受才可真正明白自己的道法。但……
衡衣垂下眼,神情茫然,这是师尊的问道之法。那他当神棍是做什么?师尊仙逝后他就开始做这些了,他是在怀念师尊吗?
他不知道,谁又知道呢。
锦卿抬手想抱住他,却穿过了幻境的身体根本碰不到人。
衡衣道:“你别乱动我,你这人好生奇怪。”
锦卿抿了抿嘴,情绪不太好了。
衡衣歪头看他,心道这家伙怎么还委屈上了,总感觉从他身后见到了一条耷拉下来的尾巴。
他瞥一眼锦卿,然后回过头继续看日落,不知为什么,有这个奇怪的家伙坐在身边,他的内心竟然一片宁和。他努力地回想从前那种种寂寥的时光,和那绝望无助的感觉,却发现它们竟已经朦胧远去。
衡衣忍不住又多瞧了锦卿几眼。
锦卿忍着抱住他的欲望,轻声问道:“师兄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明明师尊让你爱惜自己的。”
心魔衡衣闻言,惨笑道:“可我真的做不到。因为……我自出生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啊。”
锦卿喉头涩涩,咬牙道:“别胡思乱想。”
衡衣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低下声音,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但既然师尊想让我活,那我便活着吧。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我很害怕是真的死了,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完成师尊的愿望,我答应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这条命是师尊给的,我承诺过要好好珍惜。可我只有受了伤的时候还能感到一些痛觉,这个时候便觉得自己还活着。”
锦卿呼吸急促了一瞬,一排牙齿咯噔作响,眼圈泛红。
衡衣继续道:“我知道师尊瞒了我好多事情,刚开始我是不明白,后来我是不想懂了。但可笑的是……当我不想去弄懂的时候,却慢慢知道了一切。随着我越来越能熟练地运用荒涂灵力,渐渐地精通荒涂之术,我大概明白了……”
“有个人和我生辰八字一样,我们有着相似的命格,但他有飞升之才却无飞升的机缘。而师尊……将我俩的命格互换了。”
“师尊一直都通透明理,从来不去干扰别人的命格。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万物皆有定数,命格天生注定,气运不可强求。这样的师尊却调换了我的命格,明明就根本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给师尊找理由。刚开始是找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理由,后来找到证据我接受了现实,我又开始找他这么做的苦衷。”
衡衣缓缓抬眸,苦笑道:“我想,师尊一定很爱那个与我命格相似的人吧。”
锦卿没有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但额头上的火焰纹却控制不住地显现出来,血雾阵被这股醇厚的上古神族灵力搅动着,翻滚着。
衡衣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后来的后来,我还知道一件事情。其实师尊从一开始就放弃我了。在替换我与那人不同的飞升之命时,师尊没有犹豫过。”
“因为我的命格薄上面写着,我是必死之人,死劫在我七岁那年。死于封建食长子制度。”
衡衣眯起眼看向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落日,毫无表情地笑了笑,“我生而为,天之弃子。”
“我若不死,死劫会伴我一生。”
“就连师尊也曾认为,我无药可救。可以当成一枚棋子,随意使用。”
“可是……我又该恨谁。”
“我只恨自己。”
秋风吹过,枫叶凋零,衡衣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紧紧抱住自己,把身体缩进小推车里,藏于世界的一隅,似乎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了。
寒天降至,他惧怕寒气,但他的本命仙剑伶俜却遇水凝冰。
锦卿再也忍不住,想要伸手拥他入怀。却忽然,一片血雾盖住衡衣,幻境之人灰飞烟灭。
上古血雾阵又恢复一片混沌。
“你这下总该明白了吧,我和你们是天壤之别。”红衣青年重新出现在锦卿面前,他拂开迷雾,从远处走来,他微抬眸子,血瞳璀璨,眸色阴冷,“你们是天之骄子,我是天之弃子。”
人间行百年,其实衡衣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的真相,经过公孙姐弟的事情他更是一切都明白了。玉青竹曾偷换过他的飞升命格。
红衣青年垂下眼,浅浅地笑,笑得苍白。
衡衣的逆鳞从来都是玉青竹,一旦涉及到跟师尊有关的事情,无论是怎样的,他都会疯魔。
上古血雾很好地抓住了他的弱点,不断折磨着他的灵魂。即便如今的他,心神早已坦荡,但也还是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衡衣百年来历尽沧桑将自己所有的脆弱铸成钢铁,玉青竹是他唯一剩下的软肋。
一碰,心魔全出,一切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