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朝着他而来的“尉迟”,手持长刀,身形削瘦,并不像任何一个他记忆中赫连家需要注意的将帅。
“赫连!勿要插手!”那人高喝着,“这是我的仇!我自己报!”
——仇?什么仇?
雨幕致使他看不清眼前疾疾而来的人,只凭着多年在战场上所形成的感觉,在敌人的利刃即将刺进他血肉之时,洛辰欢横刀挡下。
“当!”
这一声比刚才的声音大了不知多少,这刀上传来的力道重得令人心惊。可最叫洛辰欢心神动摇的,是他眼前一闪而过的火纹。不是一簇火,是好几簇火,滂沱大雨中它们仍盘踞于刀身之上,好似正在燃烧。别人兴许只会觉得这刀上火纹妖异不吉,但在尉迟家待了十数载的他又怎会不知道——这分明是尉迟家代代相传的宝刀,丛火。
丛火比寻常的刀要长出三寸有余,更是比寻常刀刃重一半不止。
尉迟岚喜好快刀,只因为丛火太沉,一直不怎么喜欢,便像摆设似的挂在了自己的书房内。洛辰欢曾见他拔过丛火,见他于庭中舞刀,只一人气势却如千军万马,一挑一劈皆可掀起万丈风浪。
此刀却在尉迟岚的丧仪过后失窃,他们原都以为,是当时趁乱有人浑水摸鱼,盗走了至宝。但尉迟崇只能用用短刀,这丛火刃原本也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处,失窃案便没有往下再深究。
洛辰欢从未想过此生还能看到如此场面。
司马家的军服是青黑色的,而尉迟则是纯黑,只有衣襟袖口等位置是紫色的封边,上面会有黑色的三丛火刺绣。即便现在暴雨乌云,天地间黯然失色,那一点点紫色洛辰欢也看得很清楚。
兵刃相接的一瞬间,洛辰欢已思及万千;一瞬过后,来人气势之凶、力道之重,让洛辰欢竟在马背上失了平衡。他虽看起来书生气,但身手在尉迟家中数一数二;否则喜武厌文的尉迟岚不会那么爱重他,视他为兄弟手足。
只见洛辰欢后仰着落下马,却在空中短短须臾已调整好了姿势,蹲身落地踩起一片水花飞溅。
马儿被这一下拼刀惊着了,嘶鸣着跑进了混乱的战场中。洛辰欢连忙站起来,就见雨幕中那唯一一个尉迟家的人,左手长刀点地,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一步步朝他走来。这身影明明很陌生,洛辰欢却没有由来地感觉心头坠了千斤锁,沉得他连脚都抬不起来。
两边在雨中厮杀搏斗,刀剑之声叮叮当当,惨叫与怒吼交缠。
“……你是谁?”洛辰欢嘴唇微动,也不知自己为何,竟无声问出这句话来。
对方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穿过重重雨幕,直至跑起来,提起丛火一刀直指他咽喉而来:“洛辰欢——!”
洛辰欢提刀接下,反手便是进攻,刀尖划向对手的侧腰。对方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以丛火斜斜抵挡住,顺势卸了他刀上的劲儿;两刃相交,划出一片电光火花。他退他进,他攻他守;一次起势,二人手中的刀竟相撞了十几次。最后一下洛辰欢猛地往前推,自己则往后退了半分,对方的做法与他一模一样,这才将距离拉开了些。
大雨已把他们都淋湿透,动作间甩起的头发都显沉重,刀光之中亦有水光闪动。
——纵然对方使的是左手刀,洛辰欢仍然能认出来,这是尉迟家的流派。
不等他想再多,对手再次提气突进,又与他交手起来。
这第二轮打得仍是难分高下,他的招数对方全能看破,见招拆招,对应得极好;而对方的进攻在他眼里是那么的熟悉,一招一式都与他脑海中某些画面能完美重叠。
洛辰欢再是一刀下劈,劈在了丛火的刃上。
那削瘦的“尉迟”竟然能稳稳接住,抵着刀往前推,竟要与他比实打实的力气。
更惊人的是,洛辰欢居然真被推得呈守势。
二人的距离便在此刻拉到了最近,洛辰欢终于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这长相他曾在哪儿见过,一时间却想不到确切是何时;对手眼露凶光,眉毛与睫毛沾满了雨水。那些雨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洛辰欢有片刻的幻觉,仿佛看见对方脸上流下的并非雨水,而是血。
较量在相接的刀刃上进行,时而洛辰欢占上风,时而来人占上风。
他再次问:“……你是谁,尉迟家的谁?”
对方就在此时,右手在自己腰间摸过,一抹深沉的黑光泛着金色出现,对着洛辰欢的腰再一划。见此状,洛辰欢本能地卸了力,疾疾后退,踩起大片水花。
但,能双手用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让洛辰欢心间震颤的是,那匕首他认得。
几年前与赫连家在秦关对战时,他从前的主君,丢失了一把最爱的乌金匕首,为此还恼怒了好些天。
“……哪来的?!”一贯温文儒雅的战将嗓音嘶哑,怒吼般质问,“你究竟是谁?!这乌金匕首是哪儿来的!!”
“我是谁?”那人邪气一笑,再度挥刀而上,“我是来找你报仇索命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