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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爷爷(2 / 2)

陈若懿缓缓蹲下身,不再挣扎。

“他跟老奴讲了你的事。他说他这辈子都侍奉朱逢太子一生,太子去哪儿,他也跟着去哪儿。”

往昔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陈若懿一直很清楚的记得,爷爷当年领他进宫,温暖的大手将他的小手紧紧握住,蹲在他跟前,替他将衣裳给系好,道:“咱们当奴才的,总有侍奉不好主子的时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东西。所以啊,若是在主子跟前惹主子生气了,就赶紧跪下,对主子说,奴才该死,求主子饶命。”

奴才该死,唯独奴才该死,奴才本该死,是主子大发慈悲给奴才留了一命,故而奴才该感恩戴德。

陈若懿自小被受陈德信这番教导,日复一日,于是“奴才该死”总能脱口而出。

因为陈德信告诉他,这叫正话反说,你只要说了该死,你就一定不会死的。

“可你爷爷觉着你是无辜的,他说你心思单纯一心只想着皇上,你并无害人之心,双手也从未沾染过什么脏东西。所以,他就跑来对老奴说,日后若你真为了完成他的心愿进宫,便叫老奴去把他埋在他坟堆里的那封信给找出来烧掉。”

这场长达数十年的你争我夺尔虞我诈,陈若懿深陷其中犹如浮萍般漂泊无所依,在所有人都处心积虑想要在这场斗争中获得点什么的时候,唯独陈若懿,神神叨叨地念着那句奴才该死,在硝烟四起的战场尸骨遍地的死人堆里,无所依,无所求。

“他说,能晓得你有这份心意,他就觉得够了,他把你当他真孙儿,他舍不得你再去送死。”

起先老太监打算暗中观察,看看陈若懿究竟会做什么,他原以为就陈若懿这个胆儿,能成什么气候。

他答应陈若懿的请求,不将他还活着这件事告之朱衍,本来他就没想告诉。

陈若懿活死了,是要比活着好的。

可这小奴才不小心再度出现在朱衍眼皮底下的时候,老太监忽然发觉,朱衍疯得比任何人都要厉害。

他变得情绪反复无常,暴躁无比,却从来不似从前,是把脾气发给别人的。

他现今只跟自个儿置气,他逼自己夜不能寐,头痛欲裂,逼自己一如往常上朝,却扛不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吐血。

他逼着自己不去在乎那个叫陈若懿的奴才,却越逼越在乎,越在乎越放不下。

朱衍比陈若懿更早看到陈德信坟里埋的那封信,他没放在心上,顺便又把信给重新扔进了坟堆里。

他信誓旦旦和老太监说,他绝对不信陈若懿有那个胆策反,更不信陈若懿想杀他。

然后没多久,陈若懿的匕首就刺进了朱衍的胸膛。

从那刻起,陈若懿便是朱衍手里断了线的风筝,变作了陈若懿在前头飞,朱衍在后边不死心地追。

老太监眼瞅朱衍在后头追的那叫个辛苦,那叫个别扭,那叫个可怜,他想帮朱衍一把。

“老奴与你爷爷陈德信一样,这一生只晓得侍奉主子,我们这种奴才,是没尊严的,是轻贱的,到死都没法子照自己想活的模样去活。”

言尽于此,老太监眼睛半眯,话音也愈发开始小起来。

他的手渐渐脱力,也即将握不住陈若懿的手。

“陈德信说你这些年一直忘不掉皇上,你虽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实则心里一直惦记着。他说,你回到皇上身边蛮好的……”

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大过老太监含糊不清的嗓音,陈若懿在他脱手之际握住了他手,朝他跟前靠过去。

“他还说,皇上若是再遇见你,定是不会放你走的。”故而,陈若懿在朱衍身边,恰恰最安全。

“公公。”他畏怯地喊了声,老太监没应他。

陈若懿用力握住老太监的手,却发觉那只手沉甸甸的,好大力气都抓不住。

他听得老人家临终不断呢喃:你陪在他身边,这是你爷爷对你……嘱托,你陪在……身边,你陪在……

直至老太监断气,外头风雪交加,陈若懿耳边那句陪在身边,始终无法消弭。

到头来,陈若懿也还依旧是这场争斗里最看不清事态是非的人。

他瘫软在老太监的遗骸前,双手撑在床沿,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他算是明白,为何那七年间只有王大娘每日不停在骂他是个没骨气的奴才,不为自己着想,一心还念着那个坐在皇宫里的男人,而爷爷陈德信始终一言不语在陈若懿身侧,用一种无比沉重怜爱的眼神看着他。

他原以为爷爷只是不说,只是同情他。

现今算是明了,他老人家看得很明白,他比陈若懿自己还要明白。

陈若懿愈发觉着脑袋昏沉,他不由地将脑袋搁在床前,深深吸了口气,哀叹般将气给吐出。

寒风吹得纸窗户不断发出声响,他睁眼凝望那片单薄的纸窗,回到了七年前被朱逢困在牢房里的那一日。

他想起那日足以撕碎整具身子的苦痛,想起这七年来的不易与伤病,想起,那把明晃晃握在朱逢手中的匕首,在挥下去那一瞬,他心里还是希望。

那个男人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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