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还是去了东郊马场。
他在家里犹豫了十来天,九月三十日这天,一个人悄悄地去了。
孟元说的没错,他们虞家的好男儿都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而且,他是真的想念马背上的感觉。
上午时分,硕大的太阳摇摇挂在天际,将底下的一切都灼烤出一层热浪,虞清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遥望着马场上准备上场的两组队伍,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
比赛开始,双方骑在马上追逐,叫好声不绝于耳,场面上的热闹将太阳的炙热都比下去几分。
虞清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不觉就将自己暴露在了外人的目光中,有人认出他来,大叫一声,“这不是虞清嘛!”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人群很快便朝着虞清围过来。虞清半年多没露面,算是稀客,公子哥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他的状况,其中有人关心,有人看戏,作为曾经名动京城的风云人物,虞清的光芒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一些人的自尊心,那些小肚鸡肠者免不了落井下石。
虞清稍显尴尬,淡淡应付着,这时,第一场比赛也结束了,赛场上的人自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虞清来了,纷纷提议让虞清上场比一把,其中以输掉比赛的那队呼声最高,他们指望着虞清为他们扳回一局。
忠顺伯爵府公子在刚才的比赛中是赢家,正得意着,他又记恨着此前提亲被虞清羞辱之事,便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虞家的少将军身受重伤,恐怕是上不了场了,瞧他今日穿成这样,分明只是来看看热闹,你们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虞清瞥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还没休妻吗?”
众人被虞清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的满心疑惑,问伯爵府公子什么意思,伯爵府公子此前去虞家求亲本就没有张扬,连他的正妻也不知道,如今被虞清当场给了没脸,一张脸憋得铁青,他指着虞清便骂道:“别给脸不要脸!”
“那我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要脸。”虞清说着便脱了外袍,里头穿的正是一袭窄袖短衫,他看也不看伯爵府的公子,起身朝马棚走去。
挑了一匹好马,加入输家的队伍,伯爵府公子气的咬碎了一口银牙,翻身上马,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虞清,他就不信,受了重伤的虞清还能和从前一样英勇。
虞清初上马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恐惧的,他总是控制不住想起那日坠马的场景,手中拽着缰绳的力度就大了些,挑选的马和他也不熟,焦躁地原地踏步,已经开球了,他还在边缘徘徊。
伯爵府公子的轻蔑一笑彻底激怒了他,虞清眼一闭,猛地拍了一把马儿的屁股,棕色的骏马带着他奔向球场。
先丢了几个球,虞清慢慢适应后,场面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越来越占上风,这匹马的速度虽然比不上腾云,但虞清还和从前一样,成了进球最多的人。
眼看着他们就要赢了,气急败坏地伯爵府公子甩着手中的球杆,一杆子将球朝虞清打过来,球直冲虞清面门而来,虞清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击中,忽而从旁边飞出另一个球,将伯爵府公子的球击飞。
众人往旁边看去,孟元站在球场外面,冷着脸看向他们,伯爵府公子自然认得他,吓得滚下马背,俯身请安,其他人也跟着他请安。
孟元当场发落了伯爵府的公子,朝着虞清走过去,伸手扶起他,面色缓和下来,夸赞道:“风采依旧。”
虞清面上一热,道了声多谢,再没有说别的话。这场马球比赛因为孟元的到来提前结束,孟元邀请虞清去满月楼吃午饭,虞清不好拒绝,只得去了。
之后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孟元文韬武略样样不凡,并且很通诗书,常常能和虞清聊到一块儿去。
他们会在一起下棋、品茶、讲诗、喝酒,有时候还会去马场赛马,孟元似乎把他当成了知己好友,从来只谈生活,不聊政事。
孟元比虞清年长很多,他用自己的阅历潜移默化征服着虞清。
虞清的生活因为孟元丰富起来,和孟元一起在马场赛马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如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孟元亦从不对他另眼相看,他总是要虞清直面现实,不要先被自己打倒。
渐渐的,虞清找回了一些自信,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
孟元是在第二年的元宵灯会上对虞清表明心意的,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中秋时那只南瓜灯笼,上面的诗句已经有些褪色,虞清看着它,半晌说不出话,孟元深情说:“我知道你骨子里的骄傲,所以即便早就对你有情,也不敢轻易表露,相处这么久,你多少总能看清我的品性,我想娶你回去,做我的王妃,绝不委屈你半分。”
虞清垂着头,不知所措,良久,他问,“你年纪不算小,我不信你没有王妃。”
孟元道:“我不想瞒你,齐王府中确实有些人,我曾经也有一位正妃,但这些人全都是父皇赐给我的,我不能抗旨。王妃前些年病逝,我便想着一定要娶一个自己真心爱慕的人,遇到你之前,我以为这辈子注定不能实现这个愿望了,大概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所以才让我遇见了你。”
虞清再怎么骄矜,到底只有十六岁,而且从小跟着虞将军在军营长大,生长环境单纯,从未经历过风花雪月,和孟元亲近来往的这些日子,心里早已对孟元另眼相看,他觉得他和那些纨绔的世家公子都不一样。
如今孟元来势汹汹的直抒心意,虞清如何抵挡的住,他心里冒出些欢喜,但是并没有当即答应,说这种大事还是要回去问问父母的意思。
虞将军第一个反对,他前所未有的对虞清板起脸来,说:“你即便喜欢男人,也断不可和皇家沾上联系,不管是齐王殿下还是谁,都不行,我倒宁愿你在家里待一辈子。”
虞清一时情急,反驳道:“为何不行,我与他接触过这么久,他文武双全,品性也好,最主要和我志趣相投,此前您和母亲分明说过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的。”
虞将军把脸一横,“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虞夫人怕他们爷俩吵起来,赶紧拉着虞清回了屋子,关上门来,虞夫人细细问了虞清,虞清便说他已经想好要和齐王在一起,虞夫人仍不死心问道:“当真不能娶一位姑娘家吗?”
虞清摇头,“您和父亲不同意,是不是还是想让我和女子成亲?我知道我这样是大不孝,不能给虞家留后,可是我也没办法,我若是尊了您的心意,娶个姑娘回来守活寡,那才真是十恶不赦。”
“说什么傻话,你幸福才最重要,我自然不会做委屈人家姑娘家的缺德事,哎,我再和你父亲好好说说,你别和他争执。”
虞将军一直没有松口,虞清也不好和他正面争论,此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后来,齐王带着好几辆马车的聘礼亲自登门求亲,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条街的人都知道虞家的公子要嫁进齐王府了。
虞将军被逼无奈,又见虞清心意已决,没有办法,只能认了,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虞清过完十七岁生辰,挑了个良辰吉日,两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虞清一袭红衣,坐在火红的轿子中,从齐王府的正门被抬了进去,从此成为齐王府的王妃。
刚开始成婚的日子,自然是幸福温馨的,孟元每日下朝后都会第一时间到虞清的院子陪他用膳,两人和从前一样,对弈品茶,对月谈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