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翊说完那句话,屋内瞬时安静下来,近身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屏息垂首,恨不得立时聋了才好。
皇上也直直愣住了,他微微侧着身,满脸不可置信看着孟翊,看着这个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一向听话的儿子,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淑妃适时开口,提醒孟翊,“太子殿下慎言。”
皇上甩开淑妃的手,两步走到孟翊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低沉地可怕,“早就不想做太子?好啊!”皇上压着语气,气极了反而平静下来,“朕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既如此,朕成全你,即日起,你就去静心苑陪冯氏吧。”
他语气平缓,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汗毛倒竖,董怀苦着一张脸站在门旁,心道这事可难办了,只有口谕没有圣旨,到底算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外头疾步走进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跪下回禀,“禀陛下,静心苑传来消息,说冯答应病逝了。”
“母后——”孟翊凄厉叫了一声,顾不得皇上的反应,也来不及给皇上跪安,转身就往外跑。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气的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孟翊冲淑妃道:“看看朕的好儿子,朕教了他这么多年,竟一点没把朕放在眼里。”
淑妃耐着性子轻拍皇上的后背替他顺气,劝道:“太子殿下是关心则乱,陛下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说罢才想起来太子方才已被贬了,后知后觉地请罪,“臣妾失言。”
皇上沉着脸,扶了扶腰封,转身一言不发地上朝去了。
因为冯氏病逝,皇上到底还是没有将孟翊关进静心苑,但是废太子的旨意却依旧下来了。大大小小列了孟翊十二桩过错,废黜孟翊的太子之位,贬为庸王,赐封地黔州,并且命孟翊不日迁居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孟翊对这些已经浑然不在意了,冯氏去世后,他整个人比冯家出事时更加颓废,常常枯坐在那里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七月十五,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孟翊动身前往封地黔州。
随行没有多少人,除了太子妃和侍妾,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再就只有几名侍卫。堂堂皇子离京,竟然只有三辆马车,也没见什么人来送行。
孟翊靠在马车上,手里把玩着冯氏生前最喜欢的一支朱钗,太子妃在一旁抹泪,还时不时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孟翊晃着手里的朱钗,开口道:“有什么好看的,这种地方你若留恋,自己留下来便是。”
太子妃忙放下帘子,拿着帕子抹泪,伸手过去握住孟翊的手,含泪道:“妾身跟着爷,爷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
一行人一直走到看不清楚行踪,马车的车帘子都再没有掀开过。
孟言站在城门上,目送着孟翊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下去说一句话。
太子被废后,朝堂上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那些拥护正统储君的老顽固一下子没了指望,环视一圈,周围不是淳王一派便是诚王一派,他们一时融不进去也不愿融进去,还抱着一线希望上折子替孟翊求情。
皇上全都置之不理,后来被闹得烦了,当众斥责了一名老臣子,这才让大家都死了心,知道庸王是翻不了身了。
于是朝堂沉寂了几日后,又开始冒出劝谏皇上立储的声音。
有的说淳王殿下战功赫赫又是长子,立储讲究立嫡立长,淳王殿下当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也有人说诚王殿下学识渊博理政有方,储君应选能者居之。
一时间两个声音在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皇上的头都快被吵炸了,迟迟没有下决定。
孟言端坐在凌烟阁的书房,刚刚送走了两位幕僚,此时只剩下他和虞清。孟言手里捏着一个青瓷小酒杯,凝神沉思,虞清在一旁道:“怀仁先生说的没错,朝堂上的声音你不必去管,就算你有心压下那些拥立你的呼声又有什么用,情势摆在这里,你越避嫌反而越是惹得皇上怀疑你。”
“幸好秦衡没有说话,他在父皇心中一直是持身公正的。”孟言也有些不安,呼声太高有时候并非好事。
“秦大人玲珑心思,自有考量,你只需要好好办好自己的差事,其他的顺其自然。”
孟言点点头,余光瞥见屋外似乎有人影晃动,他微微蹙眉,扬声道:“谁在外面?”
外头立刻响起常石的声音,“殿下,是奴才,有事要给公子回禀。”
虞清看孟言一眼,心知避不过,便道:“进来回话。”
常石推门而入,跪在两人面前,道:“回禀殿下、公子,奴才派出去的暗卫回来报告说,庸王一行人行至途中,果然遭遇了袭击,刺客黑衣蒙面,身手极好,认不出是哪里的人,暗卫护住了庸王,并且重伤了刺客,想来他们应当不会再来。”
虞清点点头,对常石道:“让他们继续跟著庸王,一直护送到黔州,不可出什么差错。”
常石下去后,孟言转头看向虞清,眼中似有疑惑也有探究。虞清直视着他,道:“我找人暗中保护著庸王,这事没提前和你商量,是我不好。”
孟言拉过他的手,“我并未怪你,我一开始也有想过要不要护住他的性命,可是后来想想,我们斗成这样,早已撕破了脸,何必再去自讨没趣,何况在崎城的时候,他和冯明德确实是对我起了杀心。”
虞清轻叹一声,缓缓道:“无论如何,那是你的亲弟弟。”
孟言在崎城的时候昏迷在城墙外,所以并没有听见孟翊说的那句“他终究是我大哥”,虞清却实实实在在听在了耳朵里,他对这个昔日的太子殿下看法一直颇为复杂,他蛮横无礼、凡事都要冒尖出头,可是仔细观察下来,又会发现他骨子里的骄傲和良善。
若他不是嫡子,没有被封为太子,大概也能安安稳稳做一个闲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