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竟还有些紧张。季青虚也不知道他自己在紧张什么，许是一年多来首次要和这人打照面了，他心跳都加速跳了些。
而秦无挟慢慢睁开眼，却明显让季青虚意识到，这再不是之前那个人的那双沉沉掩藏着无尽情绪的黑眸了。他视线仰面朝上，目光是无神的，是呆滞的，连聚焦到做不到。
不禁心口像被什么攥了一把。
罢了罢了，不认识他更好，省得惹出什么额外的麻烦。季青虚见对方面上糊着黏腻脏污，他叹了口气：“脑子不清楚了，那就先把你身上弄清楚吧……”
于是随后，他张罗着给秦无挟清洗，可这人太脏了，换了三大桶水都涮不干净。季青虚本不想亲自上阵，但现在情况特殊不好叫别人代劳，他站在浴桶边儿累得直喘气，袖子高高挽起，衬衣洁白布料上面粘着的全是稀巴脏泥点子，偏偏他为了防止意外还一直把面容用布围着，热气在锦布下面一吹一吹地呼出，呼吸有东西挡着叫他略微气闷。
瞧着一声不吭坐在浴桶里的泥人，季青虚叉了下腰，又放下，叹道：“我这辈子，可真是欠你的……”叹完气却还得继续干，他拿浴巾在对方肩头胡乱抹着，低声嘟囔，“等我找到善璃，就立刻把你送过去，我就甩开手再也不用管你了……左右没人认识我，到时候，我便自个儿找个地方逍遥去……”
不过，秦无挟经这么一涮，脸面白净了许多，原本五官也显露了出来。他以前一头长发被斩断了，发尾参差如狗啃一般散落在肩头，长度倒同季青虚如今的差不多。见状，背后给季青虚打下手的温云连连感慨：“他平日脏兮兮的瞧不清模样，今日这般一洗出来，别说，这魔头长得倒挺俊！面相瞧着也好年轻！”
季青虚心道这可是男主啊，全书颜值最高线简直就是为他专门设定的，怎么可能长得不好看？只回道：“那是因为，他年纪本就不大。”仔细想了想，“……甚至比我还小七八个年头。”
温云递来一块新的白布，挠挠脑袋道：“我以为你们这种修道魁首，都是动辄百岁千岁来算的。”
季青虚接过笑道：“以后可能吧，眼下倒是还没活到那个程度。”
好不容易桶中水清亮了些，季青虚瞧见水面下秦无挟似是手中抓了个什么，他好奇，便探手下去拿起他手：“这是什么？……”
掰开他掌发现是一块破布，还没等他看个一二出来，从头到尾一直安安静静满面呆滞坐在浴桶中的秦无挟，像是突然间被按下了开启按钮！他倏地转头看来，于桶中猛地站起，探臂就要来夺那块破布。
面前轰地被笼罩上一人大的阴影，对方连带起浴桶的水花哗地向四面洒去，没提防间季青虚被全身上下浇了个通透，尤其上半身衬衣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他坐在旁边愕然空举着手，而那块破布已被秦无挟顺利抢回，跟宝贝一样护在怀里。
这魔头没穿衣服大喇喇站那儿，温云咽了口唾沫，装死没敢说话。
而季青虚此刻简直一头黑线，可他瞧着对方护得死紧的破布竟无端有些熟悉，仔细一回想，竟是他死前穿的那件衣袍的残余布料……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连要训斥这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于是他淡定地抹了把脸上水，又淡定地平视扫了一眼，继而，顺着继续缓缓挪开视线：“……坐下。”
暗暗磨了下后槽牙，补充道，“你以后不穿衣服，就不要像这样随便显露人前，实在有伤风化。听懂没？”季青虚感觉自己像在教育不懂事的小朋友，“坐回去。”
他本没指望对方能懂，而谁知神奇的是，秦无挟竟似乎挺听他话的。这人长得好一大块，闻声，又慢慢坐回浴桶里去了，他之前只是坐在桶座上，这次却像是知道自己错了，怂巴巴地蹲到了浴桶最底下，水面上只露了半张脸，留着鼻孔透气，嘴巴和下巴都没在下面。
这都什么事儿啊……季青虚稳了稳神，靠着浴桶边儿想要无语扶额。这时却意识到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忙伸手拖住秦无挟下巴把他脑袋往上捞：“不行！这水不能喝！”
秦无挟听话把头完全探出，也听话把口腔里水吐了，却依旧没吭声。
见此模样，温云忙啊了一声：“渴了！肯定是渴了！我这就取水过来……”说着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于是室内便剩他们二人。季青虚手还紧紧捧着秦无挟脸侧，生怕他又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叹了声，安慰他：“等下啊，水马上就来了。还有，你是不是也饿了？想吃什么？你会说话吗？……”
季青虚时不时地问，也没指望对方说个啥。而话毕了，却见秦无挟睁着黑黑眸子看着他，看了半晌，道出了二人正式相见之后的第一句话：“你，你是，师兄吗……”嗓音沙哑至极，如破铜烂铁。
季青虚还在对方面侧的手猛然一颤，他瞳孔微缩。
不是说是傻子吗？方才不还一直是傻乎乎呆滞模样的吗？哪个傻子这么精准，他还蒙着面呢装束也大改，傻子这都能认出来？
他正内心又惊又疑，几乎就准备撂挑子拔腿就跑再也不回来了，而秦无挟的下一句话，却叫他蓦地鼻头发酸——
“只有师兄，才，才会对我，这般好……”对方以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一动不动半蹲在浴桶里，他周身显得极为局促不安，却忍不住拿黑漆漆的眼珠怯怯瞧着他，接着，极其小心地一字一字试探着问，“……你，是师，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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