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落鸦
鬼仆五感退化, 反应迟钝，手边灯熄灭也没意识到异常。善璃忽地忆起，这鬼仆平日里便习惯一个人佝偻着背, 在黑暗里摸索着龋龋独行, 庄主念其年纪大, 不会频繁招他做什么。此番灯灭了, 周遭重归黑暗, 估计他反倒更自在了。善璃没应, 鬼仆便继续自顾自颤颤巍巍在那儿画着，女子眼中的讶异，自然也没有被他捕捉到。
而此刻善璃想的却是，这老奴是鬼仆, 那……他的主人呢？老天爷，她别是和一个鬼上床了吧！
思忖良久, 善璃提着聚灵灯去找庄主。当然了, 她不敢就这般光明正大地将灯往人家跟前怼, 然后瞧其熄灭不熄灭。可迂回的法子, 她向来直来直往的脑回路, 一时想不出万全之策……
善璃坐在主屋桌前, 瞧着聚灵灯愣愣直出神。经了方才, 如今再看屋里一切, 皆透着说不上来的无尽诡异, 整个屋子漆黑阴冷，哪里像是人住的地儿？棺材都比这暖和。就连这梳妆镜，里头映出来的东西，都阴森森的。正想着，视线微转, 然后就见，镜中紧挨着她面侧的后方映出来一张惨白的脸来。
“啊！……”
善璃猝不及防吓一大跳，赶紧回头，瞧见轮椅上之人，憋了半天，长舒出口气，“是你啊庄主……”方才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此人依旧一如往常冰然不动的神态，他面色冷白，薄唇也无血色，却更衬得其细长眉睫，漆黑如点墨。
庄主分明以前也是这般，可对善璃来讲，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善璃如今看他，只觉得这人脸苍白得不似真人。又想起这人向来浑身冰凉，似是他常年都是这种温度，本人却并未觉得有半点不对的地方。
如此一捋，善璃脑子都转不动了，半天嗫嚅不出来一个字。
庄主双手置于膝上，轮椅自动缓缓前行，在她背后止住：“你叫我来，有事么。”
善璃被提醒，却一时找不到借口，结结巴巴半天，手攥在桌上，指尖碰到敛妆盒，极轻叮当一声，她这才吐出句：“你看我……今日眉画得可好看？”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想默默捂脸。
然而静了两瞬，庄主却缓慢探手扶住她下巴，轻轻朝后扭了些。善璃一下子对上对方那双凉薄的双眼。
她禁不住愣了。她方才慌乱之际随口一说，谁知对方竟还真的瞧上了，此刻将目光落于她面上，正细细看着，模样专注。
明明这人行动不便，却莫名总是，有种可以镇住一切的气势。仿若他只需往那儿一坐，便足以让尘世寂静。
“好看。”端详半晌，庄主静静说道。
但这人还是离得远。善璃本来是想把庄主往桌前引，离那聚灵灯近些。说罢庄主正要从她下颌撤手，将要离去，善璃忙脱口而出：“我胡乱画的，庄主你……再帮我补补。”
补妆就得拿工具，拿工具就得去桌边，却桌边便能离灯更近。善璃这样想的挺好。谁知却见对方轻轻抬眸，然后，瞥向了桌上那处聚灵灯。——如此精准，似是她的这些小把戏，早被地方看穿了一般。
善璃心里头咯噔一声。也是，庄内向来不用烛火，便是夜里，整个庄也都浸在整片黑暗中，大片屋宇被点缀其中地上白雪，衬得愈发幽黑阴森。
见对方注意到了聚灵灯，善璃整个心都吊起来了。她迅速眨了几下眼睫，干咳下，正要救场。这时只听对方淡淡问她：“你冷吗。”
“啊？”善璃又愣了。“我？……还好，对，还好。”她有些跟不上对方思路，正想转回话题，就见庄主那架神奇轮椅，终于绕了她本圈，转到桌前了。
庄主微微探身，揽袖执起了细毫，粘了青黛：“你可知，你方才回头唤我时，我想到什么。”
善璃自对方到聚灵灯前，全部精神都轰地提了起来。此刻听对方发问，拿余光盯紧了那火苗，胡乱应道：“什么。”
下巴又被对方轻轻扶住，庄主将她面庞微微侧过，二人轰然间再次对视，接着，对方视线上移，细微发痒的细毫触感落到了她眉梢。“一句诗——”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浅淡嗓音入耳，得了其中意后，善璃脸腾地红了。她忙侧开视线，恰好瞥到旁边聚灵灯。谢天谢地！还亮着。是人就行，是人就行……
松口气后，却发现对方还在注视着她。善璃破天荒地不自在起来，她提醒道：“庄主？”
“无事。”对方回她，“缺点儿东西。”
这人话说得缺头缺尾，善璃：“缺什么？”
庄主执细毫的手再次朝桌上妆奁探去，却缓缓默住，似是不知道该蘸取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