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本体在召唤他。”
盛云霄将熟睡的方掬水带回归雪峰,却见方平云与一个仙风神骨、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站在院外,似乎等候已久。
男子身穿绣着金线凤尾的白衣,看向他背上的方掬水。
盛云霄微微侧过身,将方掬水的脸挡在身后。
男子微愣一瞬,倒没因他防备的姿态不悦,反而心里有些想笑。他没说话,看向方平云。
方平云皱着眉,神情凝重,看着趴在盛云霄背上熟睡的方掬水,轻轻叹了一声,“先进屋。”
盛云霄将方掬水背进卧房。方平云则领着年轻男子前往会客小厅。
“他就是你那位灵魔双修的小徒弟?”
“是。原先晚辈联络您和祖师爷,就是想替他拔除体内的魔元。”
“这倒是不难办,难办的是方掬水,还有封魔大阵。”年轻男子道。
方平云将男子请入上座,愁眉苦脸:“殿下,掬水他……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卧房里,盛云霄将方掬水轻轻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摸了摸他的脸,亲了亲他,才起身出去见客。
“这位是上界的景曜太子。”方平云介绍了年轻男子的身份,“当年便是殿下将掬水带到了下界。”
盛云霄拱手行礼,“晚辈盛云霄,见过太子殿下。”
景曜微微颔首,“你们方才去了封魔炼狱?”
盛云霄摇了摇头,“与此前数次一样,一开始都是毫无意识往北去,行至半路又突然清醒。”
景曜对此早有预料,“是他的本体在召唤他。”
盛云霄眼睫一颤,垂在身侧的拳微微收紧,“如果他不回去呢?”
景曜知道他的意思,却残忍地否决了他的想法,“我此番下界,便是因为封魔大阵已经有了异动。”
若非如此,他也没必要丢下正在历劫的叶云,特意跑这一趟。
“阵眼如果出了差错,大阵崩坏,魔气溢散,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本体。更别提若是魔族现世,此界将陷入何等炼狱。”
盛云霄握紧了拳,咬住后槽牙,提了一口气,“您的意思是,他必须待在封魔炼狱里,做那个该死的阵眼?”
景曜沉默一瞬,“没人料到他会化形。”
“可他如今已经化了形!他是活人,不是死物!”盛云霄咬牙克制着情绪,心脏紧紧地绞着,“封魔炼狱万物皆焚,寸草不生……他若是回去,还有命活吗?”
就算活着,困在那方寸之地,日日烈火灼身,魔气蚀心,又将是何等的痛苦?
“您想舍他一人救天下人,对吗?”盛云霄眸中泛起血色,看向景曜太子。
“云霄!”方平云呵斥他,“没有人想舍弃掬水,殿下如今也在想对策——”
“那对策呢?”盛云霄泛红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位天界太子,执意要一句准话。
他顾不上会不会冒犯对方,他只知道,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师哥。
哪怕天地崩坏,万物消亡。
——可若真到那时,自己真的能护住他吗?
盛云霄垂下眼睫,紧紧攥住了拳。
“这封魔大阵,其实是炼魔阵。”景曜忽然道,“净秽莲虽然特殊,但也并非无可替代。”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先让他回去,然后找到合适的神物,替换阵眼。”景曜终于不再卖关子,道出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替换阵眼?”盛云霄和方平云一同露出讶异的表情。
景曜:“此法难处有二,其一是替换阵眼的物件,不但要是压得住这大阵的神物,还得保证不会再出同样的变数。至今,尚未寻得。”
“其二便是替换阵眼之时,需要数名高阶修者以灵力压阵,确保魔气不会趁机冲毁大阵。且一旦开始替换阵眼,不到大阵重新运转,绝不可提前抽身。”景曜看向方平云,“也就是说,耗尽全数灵力、毕生修为也未可知。”
方平云拧眉想了片刻,“压阵之人,晚辈有把握寻来。”
这封魔大阵也不是他们扶云九霄宗一门一派的责任,他舍下老脸去求一求,总能说动几个明事理的老家伙。
再不济,他们扶云九霄宗也还有几位隐世师祖。
盛云霄也定了定眸,跟着问:“不知天级秘境当中,能否寻得替换阵眼之物?”
景曜却摆了摆手,起身往外走,“等你去秘境当中寻,不若我回天界问问。”
“如果找不到呢?”
景曜经过盛云霄身侧时,忽然听见后者如此问他。
“我不会让他先回去,殿下何日寻到替换之物,我才能将他交予殿下。”盛云霄道。
景曜被他执拗的性子顶出几分脾气,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本体对他的召唤只会一日强过一日,你若是拦得住,那也不必我来想法子。”
盛云霄瞳孔微颤,多少也意识到摆在面前的残酷现实——留给小师哥的时间并不充裕,而他又无能为力。
他紧了紧拳,又问:“那么殿下有几成把握?”
“如若失败,他会如何?”
景曜沉默了一会儿,“如若失败,不单是他,整个大阵都会毁坏,后果自然不必多说。如若成功,他至少能保住一缕残魂,我可以将他带回天界,助他重新化形。”
盛云霄哽住喉,眸色猩红的望向他,“所以殿下有几成把握?”
景曜:“……六成。”
太低了。
盛云霄闭眼否决:“不行——”
“我同意。”
盛云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掬水站在门边,朝盛云霄轻轻浅浅地笑了笑,认真道:“我同意这个办法。”
……
送走景曜太子,方平云前往九霄峰,请门中几位隐世大能出山议事。
为避免有心之人趁机破坏封魔大阵,此事不宜声张,也不好向所有人透露方掬水与大阵的渊源。
于是只能由这几位师祖出面,请来各大门派知根知底的前辈,告知封魔大阵如今遭逢的危机。
有九霄宗几位师祖做表率在前,在水一方几位来自其他门派的前辈讲师也表态愿出力压阵,更有各派几位修为拔尖的小辈自愿参与其中。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活够了,兴许此生注定踏不上登仙梯,不若舍生取义,为后辈攒攒福报。”
落雪飞花谷的花容长老道:“前辈可别说丧气话,算上我等小辈,兴许一切顺利,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蓝月蜃景楼的蓝如真点头附和道:“没错。”
盛云霄得知此事之时,正好刚把睡熟的方掬水背回来。
如今方掬水几乎整日都在昏睡中,然后受本体的召唤,无意识地起身,赶往封魔炼狱。
他走出的路途越来越远,越来越接近目的地。
仅有的清醒时刻便是从召唤中惊醒之后。
接着又会因为精力不济,昏睡过去。
盛云霄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作息同他一样昼夜颠倒,即便有修为护身,也憔悴不堪。
更可怕的是,盛云霄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溃败。
与七岁那年忽然之间痛失亲族不同,这一次,他亲眼看着方掬水一次次在他面前赴“死”,宛如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剜下他的血肉,割断他的咽喉,碾碎他的希望。
他同方掬水一同踏在悬丝之上,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方掬水则不同。除了第一回 被盛云霄发现,抱着他哭着说“怕”,后来每每清醒过来,看见盛云霄站在自己身侧,都会露出灿烂的笑。
仿佛有他在,就连死也不惧。
清醒时他还时常安慰盛云霄,揉着他紧皱的眉头,让他笑一笑。
“你要多笑啊,笑起来才好看。”
盛云霄抓着他的指头亲,将他抱入怀里,亲吻他好看的眉眼,鼻梁,梨涡,唇瓣。
像往常一样眷恋他的味道,同他亲昵,甚至抵死缠绵——
唯独笑不出来。
……
半月后,景曜太子从天界返回,带回了替换阵眼的神物。
“这是从上古武神墓中取得的镇魔刀,能化魔为灵,恰好代替净秽莲做阵眼。”景曜道,“并且,此刀所化之灵已随武神逝世,不会再次化灵,是最合适的替代之物。”
方掬水轻抚那覆盖着繁复禁纹的刀鞘,浅浅笑了一下,“那就拜托你啦。”
盛云霄看了一眼那把镇魔刀,紧紧牵住了方掬水的另一只手。
景曜拿出炼魔大阵的图纸,圈出其中几处,“除了这几处需要修为高深的修者压阵,至少还需一人随我进入大阵中心。替换阵眼时魔气动荡,阵眼会首先受到冲击,需有一人压制魔气,同时护住他的魂魄。”
他看向方平云与盛云霄。
“我来。”盛云霄毫不犹豫道。
景曜却摇了摇头,“你灵魔双修,能吸纳部分魔气,确实是最佳人选。怕就怕你生出心魔,误了大事。”
盛云霄看向方掬水,笃定道:“不会。”
方掬水弯着眼睛对他柔柔地笑,然后回头看向景曜太子,话中带着笑意:“殿下,我信他。”
方平云思虑一番,“我与云霄同去。”
……
两日后,盛云霄陪着方掬水来到封魔炼狱。
方平云请来的诸位大能齐聚大阵之外,其中还有方掬水熟悉的讲师:赵博闻,沈明墨……
扶云九霄宗隐世不出的数位师祖,时常罚方掬水抄书的师伯师叔,同辈师兄弟,除去有孕在身的方璃衿,全数到齐。
方掬水突然鼻尖一酸,在诸位前辈面前下跪叩首,“晚辈谢过诸位前辈大恩。”
盛云霄和温鸿曦上前将他扶起。
蓝如真冷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们为的是这封魔大阵,这天下,可不单单是为了你。”
方掬水知道对方在宽慰自己,朝众人浅浅一笑。
若他有幸还能回来,再来还这份恩情。
他转头看向盛云霄,无惧旁人眼光,朝他伸出了手。
盛云霄一怔,紧紧牵住他。
除去早知内情的九霄宗众人,其余人皆是微讶,没料到二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更没想到,如今面临生死之劫,他二人依然能够携手共济……倒也叫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