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曜太子与方平云部署好压阵之事,带着两人进入封魔炼狱。
方掬水有大阵庇护,所到之处火舌避让,盛云霄被他牵着,跟在他身侧也避开了阵火。
但即便如此,仍免不了被烈焰炙烤得眼酸喉痛。
“盛云霄。”方掬水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朝他浅笑,声音微哑,“同我道别吧。”
盛云霄瞬间眼睛一红,别开了脸。
见他绷紧了下颚不说话,方掬水眸中闪过泪光,哽了哽喉,一边走,一边絮絮着道别的话。
“我问过殿下,他有办法为你拔除魔元,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修魔了。”
方掬水说完,见盛云霄偏着头不吭声,拽了拽他的手,急道:“盛云霄!你看着我呀!”
盛云霄转过头来,双眸已然红透。
方掬水触到他的眼神猛地鼻酸,含泪看着他,语气带着温软的鼻音,“下回再见都不知何年何月,你不趁现在多看看我吗?”
盛云霄压下喉头的酸楚,抬手轻抚他的脸,“……嗯。”
方掬水这才满意,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答应我不要再修魔了。”
“好。”他应声,隐隐哽咽。
“等我回来,恐怕赶不上你的修为,你得护着我。”
“好。”
方掬水忽然噎住,深吸一口气忍下泪,接着道:“可惜没能见着师姐的孩子出世,你到时替我看看他可不可爱,再替我抱抱他。”
“好。”
“还有养在戮魇魔门那颗妖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妖,什么时候才能孵出来。”方掬水抓了抓他的手,看向他,“你以后就算不修魔了,也要找机会去看看他。”
“好。”
“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
“好。”
“要告诉他——”方掬水突然哽咽,“我也是他爹爹。”
盛云霄一顿,唇角微微抬起,眸中却泛着泪,“……好。”
方掬水却突然停下,转头看向他,泪珠滚滚而落,“盛云霄,等我回来,我们成亲好不好?”
盛云霄眼眸顷刻间被热泪烫得赤红,将方掬水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咬着牙关忍住哽咽,答他:“好。”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方掬水抱了抱他,又松开,仰头深吸两口气将泪水憋回去,继续提出要求:“下次生辰,你要给我放莲灯!”
“……好。”盛云霄重新牵住他,泪珠从眼眶坠落,蒸发于无边火海之中。
“要想我。”
“好。”
“但不要太想。”方掬水低头哽咽道,“要是……要是我没回来,你就忘了我。”
盛云霄拉住他,红着眼摇头拒绝:“不好,这条做不到。”
方掬水眼中含着泪笑了出来,他抹掉眼泪嘟了嘟嘴,“好吧,我也不希望你忘了我。可是——”
“我怕你难过。”他哽咽着,泪水再度决堤。
盛云霄将他抱入怀里,咬牙落下热泪。
原来痛苦也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尝过了人间至苦至痛,谁知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何为钻心蚀骨,痛不欲生。
他紧紧将方掬水抱着,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好与他永不分离。
景曜太子和方平云回头看着两人,神色动容,没有出声催促。
方掬水没哭太久,因为越靠近阵眼,他越能感觉到来自本体的催促。
他松开盛云霄,擦掉脸上的泪,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方掬水那被炼狱之火烧红的本体出现在众人眼前,无声地呼唤着他。
昔日皎白的净秽莲如今变成了黑红色,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花瓣上甚至生出了裂纹。
方掬水对景曜太子点了点头,朝它走了过去。
步入阵眼,烈火瞬间从他脚底升起,包围他的身体。他的肉身开始溃散,神魂与本体相融。
盛云霄的眼睛被火光灼得刺痛,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深深地看着他,眸中泛起血丝,生出热泪。
方掬水回头看见他哀痛至极的模样,跟着落泪,伴随着心脏的剧痛,紧紧回握他的手。
却见盛云霄眼睛丝毫不眨,紧紧地盯着自己,直到双目赤红,目眦尽裂一般,竟然流出了血泪。
方掬水心头一震,痛楚自胸腔喷涌而出,遍及全身,比肉身溃散的痛苦还要汹涌。
他抬起手遮住盛云霄的眼睛,哽咽不止:“盛云霄,别看……求你,别看……”
盛云霄却颤抖着指尖握住他的手,将其拿开,固执地看着他,不管眼中血泪直流,像是要把他刻进眼睛里。
方掬水心头愈痛,指尖一捻,生出一朵白色莲花,继而反手一握,化作一条白绸。
他的小腿溃散,消融于本体当中,整个人朝火海中跌去,盛云霄被他拽着跪了下来。
方掬水浑身被火焰包裹,身躯亦开始溃散。
他奋力抬起手,将手中白绸系在盛云霄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他隔着白绸吻了吻盛云霄的眼睛,喉咙干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
火焰的灼热已经让他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音,在肉身完全消失之前,他近乎呢喃地呼唤盛云霄的名字:“盛云霄,等我……”
被蒙住眼睛的盛云霄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支莲柄,顿时浑身一僵。
白绸之下渗出血泪,他什么也看不见,只一手撑地,跪在烈焰当中,愣愣地握着那支莲柄。
“别动!”景曜忽然握住他的手,“你护好他,待我将镇魔刀置入阵眼,再将他换出来。”
盛云霄心间一颤,连忙回过神,将体内灵气源源不断输送到手中的莲花之中。
方平云则将灵力灌输到阵眼之上,镇压魔气。
可丝丝缕缕的魔气循着那株莲花泄露出来,仿佛找到目标一般,一致扑向盛云霄。
无数恶欲魔念将他包围,在他耳边发出桀桀的笑声。
“你想要他活?”
“放我们出来,我们就让他活。”
“你看他如今的样子,不好看吗?你也是魔,让他陪你不好吗?”
盛云霄心念微动,脑中闪过无数疯狂至极的念头,撑着地表的手慢慢收紧,抓着地上的焦土,指尖泛白。
另一只手却轻轻握着那株莲花,重了怕将它折断,轻了又怕它从手中脱走。
周遭的魔气仿佛化身邪狞鬼魅,在他耳边低语——
“你怎么会听信天界那帮伪君子的说辞?他们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只想牺牲你的爱人,换这天下太平!这对他来说公平吗?对你来说公平吗?”
“你只是想要他活罢了,那就别管什么大阵!别管什么仙魔苍生!带他远走高飞啊!”
“将他摘下来!摘下他你们就自由了!”
盛云霄手上微微用力,将那株莲花慢慢弯折——
而景曜已经解开了镇魔刀上的封印,朝阵眼当中扎去——
磅礴的神力涤荡四周,魔气化身的邪狞鬼魅发出尖利的吼声:“拦住他!”
“你不是要他活吗?那把刀插下来,他就活不了了!”
“拦住他!快拦住他——”
盛云霄忽然抬手,握住了景曜插向阵眼的刀尖——
鲜血从他掌心溅出,低落在那株莲花之上。
蓦然之间,盛云霄仿佛听到一声呼唤,穿透层层包裹他的邪狞鬼魅,抵达他的耳畔。
“盛云霄……”
“你疯了吗?!”景曜钳住他的手腕,咬牙骂道:“大阵若如不保,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那般信你,你却想让他在你手里灰飞烟灭吗?!”
盛云霄浑身一震,连忙松开握着刀尖的手。
他跪伏在地,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株莲花,将全部灵力灌注其中。
不可以,不可以死……
他手上的鲜血染红了莲柄,眼里流出的血泪染红了白绸。
景曜太子抚净刀尖血,将镇魔刀钉入阵眼之中。
大阵轰然一震,炽热的阵火暴涨,顺着一层层阵纹荡开,魔气化身的邪狞鬼魅仿佛被拉入炼狱,发出绝望又痛苦的嘶吼——
盛云霄耳边却安静下来。
他只听见方掬水低若呢喃的声音,“盛云霄,等我……”
景曜握着他的手,将那株莲花从地上拔了出来。
“好了,将他交给我。”
盛云霄双手握着它,不肯松开。
他看不到,不知那朵被阵火烧红、生出裂纹的莲花已经恢复了皎白,只剩莲柄上沾着他鲜红的血。
方平云走上前,手落在他肩上,“云霄,结束了。”
景曜稍稍放缓了语气,“他还活着,我会带他回天界,助他重新化形。”
“他——”盛云霄仰起头,刚想开口就觉喉中涌上一口鲜血。
他强忍着咽下,声音嘶哑喃喃:“他会忘了我吗?”
景曜望着他脸上被血泪染红的白绸有些不忍,宽慰道:“他会想起来。”
盛云霄怔了怔,缓缓松开了手。
修为灵力全数耗尽的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
封魔炼狱。
佛珠形成的结界当中,昏迷了片刻的程接雨恍若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鬓发之中。
菁纯浓郁的灵气从他胸前的莲花胎记处荡开,行至周身,火焰炙烤得干枯的墨发恢复亮泽,肌肤重现光泽,干燥的唇瓣重新润泽,容貌越发妍丽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