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前尘篇·楔子·下
晚间严可卿从画舫下来，随黄大人过夜。
他本极其不愿意去的，但白日里黄大人从未有轻浮举止，铜爷也承诺说黄大人只是想要个伴儿，你以为他那种官老爷会缺你一个陪床？
严可卿推拒不得，又对黄大人有些好感，听铜爷这么说，也就信了。
黄大人极沉默，一路无声地在街巷里穿行。至一酒楼方停下，带着严可卿入了楼上的上房里。
入里，黄大人便静坐于主位，视严可卿为无物。白日里的洒脱尽数褪去，昏暗的灯火中他一脸戚然。
严可卿不善谄媚之举，他看黄大人话少，便也不自觉地跟着沉默。隔了许久，却还是忍不住问：“大，大人？您面色不太好，大人贵体可有不适？”
这话问的小心谨慎，但在这沉寂之中还是显得突兀了。黄大人先是一惊，既而转头过去。突然问道：“你……”他叹了一口气：“你念点东西我听。”
严可卿环视四周，未见书卷，便疑惑问道：“大人想听什么？”
黄大人起身，恍惚地去远处桌案，拿来了几本帖子一样的东西。明黄的。他放到严可卿身边的茶桌上：“念吧。慢些念，不急着。”
严可卿当他是个怪中之怪，但人家是主，也不好说什么。既然让念，那便好好念。于是随手拿起一本，扫看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这，这是……
严可卿悚然抬头去看黄大人：“大人，这……”
黄大人脸上已然带了些倦意，他阖上双眼，以手撑头坐着：“念吧。”
严可卿闻言不敢忤逆，缓缓念道：“臣……臣恳请陛下三思，事关皇陵，罪臣之墓断不可……”
严可卿到底是读过书的，这分明是臣子呈到御前的奏章。黄大人为何会带着这些东西，又为何让自己念呢？
念了两本，内容都是关于某个罪臣的陵墓，圣上已经把他的墓冢迁入皇陵，但这两名臣子劝谏说不可如此。
而黄大人像是听惯了有人给他念这些一般，他没什么动容，依旧阖目懒坐，不知是梦是醒。
又念了一本，这本倒像是给那位罪臣开脱的，言语恳切，诸如：“臣以为其情可悯，且斯人已逝，无妨其……”最后落款是“礼部杨云青”。
杨云青这人，严可卿从前是听过的。都说读书至杨云青一般，入得翰林，做天子门生，也此生无憾了。不过杨恒书香门第，家里三代都与礼部扯不清楚，父亲是礼部尚书，杨云青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又与当今的圣上，也就是彼时的六皇子交好。这里面有没有登天梯，也就未尝可知了。
不过观其文字行云流水，言语恳切又有理有据，倒确实是能做得一手好学问的人。
这本奏章后面的言辞，倒不像是君臣之间的言语，更像是宽慰好友。莫非杨云青他……在奏折之中……
后面又写着——
“臣深知陛下哀痛，然而时过境迁，万望节哀。礼制纵然不可改，但臣知人心非草木也，此番陛下不如遵从本心。近日京城多雨，墓冢才迁，需着人加固墓冢……”
念到这里，黄大人睁了眼，但依旧没什么表情。
待严可卿将这本折子念完，黄大人端茶饮了一口，忽然道：“你随我入京吧。铜爷那处我会遣人去交代好。”
严可卿想，他这应当是把自己买了，便问道：“大人……何日启程？”
“即刻。”
黄大人起身往外唤来伙计，低低交代了几句。俄而一个眉目浅淡，面容清秀的长随进来：“大人，马车备妥了。”
声音很干净，音色却有些细弱，不似寻常男子之声。
是个小唱？
严可卿偷偷打量着这个长随，可是看着又不像。
黄大人与他极其相熟，只听见黄大人两手搭在他肩上，有些语调不稳地对他说：“他墓冢刚迁入皇陵，还没生稳了根，京城便落雨了。”
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