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子。”
明川对他笑笑,只觉得这人家教很好,言谈举止并不像出身寒门。周围的讨论并不避人,明川还听见一个将他与徐成玉放在一起说的。
这时候张心远也不好再当没听见,他面有惭色,一再道:“见笑了见笑了。”
明川摆摆手,道:“原也说了,这些物什本就是要给当事人的,公子并没有做错什么。”
闻言张心远没有那么坐立不安了,他道:“多谢公子劝解,实在是在下进京赶考已经花去所有盘缠,若不留下这些钱,怕是等不到考试,便要饿死了。”
明川道:“一文钱难倒英雄,也是人之常情。张公子能不避讳旁人眼光,已是了不起了。”
张心远笑说不敢当,又问明川:“冯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吗?”
明川摇摇头:“我素来不喜经文,无心于此,今日来东岳楼就是凑个热闹。”
张心远不赞同道:“我看公子年岁尚小,玩闹一时可以,却非长久之道。”
明川只好道:“家有薄产,衣食可以无忧。”
张心远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瞒公子,我少时家里也颇有底蕴,可惜家道中落,沦落至此。我十年寒窗,便是为了不堕父志,重振门楣,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眸光发亮,同先前腼腆的模样不同,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活劲儿。明川笑道:“此次春闱,张兄定然可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张心远这才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正好看见明川手边那个士子排名的小册子,便道:“你也看这个吗?”
明川拿起来,笑道:“觉得十分有意思,便买来看看。”他随手翻了几页,道:“制作虽然简陋,但这图画却有可取之处。”
张心远便笑了:“实不相瞒,这上头的画是我做的。”
明川惊讶:“竟是张兄吗?”
张心远道:“粗通绘画,也是混口饭吃。”
明川真心实意的赞道:“张兄着实了得。”
言恪见两人又长聊下去的意思,不得不出声提醒:“公子,天色不早了。”
明川止住话头,起身向他辞行,张心远同样起身还礼。
天其实还早,出了东岳楼,言恪就跟明川请罪:“国师曾嘱咐过,陛下龙体事关重大,莫要与宫外之人多接触。”
明川摆摆手,并不在意,道:“既然天还早,咱们随便走走吧。”
这正合了言恪的意,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安国公府的马车急匆匆的赶来,停在明川身前。
安国公从马车下来便要行礼,叫明川扶住了:“我微服出宫,无需这么大的阵仗。”
安国公称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听闻公子今日出来,家中长辈实在想念的紧,不知可否移驾去府上,见见老夫人。”
老夫人说的是明川母妃冯贵妃的母亲,也就是明川的外祖母。冯贵妃早逝,明川一直养在容商身边,算起来,已有近十年没有见过冯太夫人了。
思及此,明川点头应下,安国公忙扶着明川上马车,不多时,车马粼粼往安国公府去。
明川到时,冯太夫人已在堂前等候,一见着明川,话没说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明川未与长辈相处过,见此有些不知所措,上前一步扶住冯太夫人,叫了声:“外祖母。”
冯太夫人拉着他的手,说:“长得像贵妃娘娘,长得很像。”旁边几个妯娌都在劝,好容易冯太夫人止住了泪水,拉着人进屋。
安国公将明川请至上位,还单独给言恪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言恪回绝了,依然站在明川身旁。明川没有坐在上位,只说让给太夫人,在她手边坐下了。冯太夫人还拉着他,道:“多年没见过陛下了,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再也见不着了。”
“外祖母哪里话,您身子还很硬朗。”明川话落,大夫人便接过了话头:“陛下都这样说了,娘还担心什么?怕不是还能看着陛下娶妻生子呢。”
明川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没有察觉,倒是底下几个妯娌有意无意的提起小辈谈婚论嫁之事。
冯太夫人想到了什么,忙叫安国公:“去,把那几个孩子叫来,叫他们见见陛下。”
安国公答说大的有官职的仍未下衙,小的那几个去进学,不在府内。冯太夫人有些不高兴,明川道:“几位表兄为国尽忠,表弟们潜心向学,是好事。”
冯太夫人这才罢了,道:“那叫几个姐儿出来,好容易见一回,认认人总是好的。”
明川与言恪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几个姑娘便出来了,一个个的盛装打扮,光彩逼人。
太夫人握着明川的手指给他看:“这是老大家的婷姐儿,这是老二家的双生子,珍姐儿和珠姐儿,这是老三家的娴姐儿。”
四女一同对着明川盈盈下拜,当真是赏心悦目。明川笑笑:“四位姑娘都好,外祖母有福气。”
旁人还没说话,双生子的妹妹就先出声道:“祖母的福气可不是我们,当是陛下才对。”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赔笑道:“小女娇蛮,陛下莫见怪。”
明川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大夫人掩了掩嘴角,讥讽的看了二夫人一眼,太夫人也不是很高兴,招手叫婷姐儿上前来,对着明川道:“这是婷姐儿,今年刚及笄,她同你母亲长得像,性子也同你母亲一样贤良,时常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婷姐儿道:“祖母说什么呢,孙女来陪您,在您跟前尽孝,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太夫人摸着她的手,笑说:“好孩子。”
明川也道:“也是跟在太夫人身边才养出这珠玉般的姑娘。”
二夫人和那双生子听了,恨得牙都要咬出血来。倒是三夫人和她的娴姐儿,一直淡淡的,不争也不抢。
明川心下微微叹气,看了一眼言恪,言恪会意,道:“陛下,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言恪只会说这么一句天色不早了,明川一边起身一边想。见他起身,安国公忙道:“陛下难得出宫一趟,若是不嫌,不妨在这住上一夜,明日我亲自护送您回宫。”
“陛下金尊玉贵,如何能在这里过夜。”国师人未到,声先道,身后领着一队禁军,呼啦啦站开两列,威严赫赫,满座女眷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走到堂中,撩起眼皮看了明川一眼,随后躬身行了个不咸不淡的礼:“陛下圣安。”
明川忙道:“国师不必多礼。”
安国公一张面皮憋得紫红,朝容商行礼时,衣袖带起的声音都透漏着愤怒。
国师道:“本座来接陛下回宫。”
明川闻言赶紧走下堂去,站在容商身边,安国公道:“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老人家念孙心切,想要留着住一晚。难不成我安国公府还能让陛下遇险了不成。”
“难说。”国师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管安国公气的发抖的样子,带着明川径直离开了。
国师的车架停在安国公府的大门外,容商扶着明川的腰把人送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言恪坐在车厢外面,车夫一动鞭子,车轮碾过石板,向前驶去。
车里很宽敞,车厢是拿檀木嵌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地板上铺着一色的貂皮拼成的地毯,榻上放着几个织金小软枕,酸枝木的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茶水还冒着热气。明川坐在国师旁边,心里一边忐忑,一边还在想,国师可真会享受。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上去没有一点要认错的意思。容商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问道:“陛下今日出宫都去了哪?”
明川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老老实实答:“去了东岳楼,本打算回宫时遇见了安国公,因着太夫人惦念,这才又往安国公府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