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为别的什么,在这方寸大的地方,就纪将军一个活人可以聊天。再加上纪将军长得也不寒碜,性格又好,做饭又好吃。搁在过去,他身边百花环绕,绝不会看多看纪将军一眼,但如今看过风风雨雨,便觉得这样粗茶淡饭,细水长流的日子倒也不错。
他喜欢一到黄昏就守在将军府门口,等着纪清风回家。
后来的生活也正如纪清风所计划的那样,平清王没死,带着一支军队杀入京城,与纪清风里应外合,砍下了父皇的头颅。那晚,紫禁城内哭声一片,而他也在这哭声之中被迎为了新皇。
他并不惦记这个位置,转手让给了平清王。
只是这一通乱糟糟下来,他却并没有见到纪将军。
他向平清王问起纪清风的下落,却被告知在皇位易主的第二天,纪清风便独自请命,北上抗击匈奴去了。
“纪将军走前,给你留了一封信,”平清王将信封交给穆知澜,“说起来这次事变,如果没有纪将军从中协助,我们根本无法成功,表弟你到底是如何收服这一员猛将的?”
穆知澜接过书信,打开一看,是一封休书。
信中让穆知澜忘记他们之间的那桩婚事,忘记他们有过的那一夜。
“清风吹水,未起波澜,我自知你对我并无半分喜欢,是我高攀,如今你重获自由,我心愿已了,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穆知澜手中的信,飘落在地。
他以为嘻嘻哈哈地就能将洞房花烛夜的事情遮掩过去,他以为他们之间平淡如水的感情自然能抚平那三两句戳心的刀子。
只是纪将军不想要这样不对等的爱,也不愿意故作卑微去乞讨穆知澜的爱。纪清风喜欢穆知澜,愿意让穆知澜重获自由,他付出了,得到了该有的结果就够了。他早就忘了洞房花烛夜穆知澜说过的话,他只是觉得——
如若穆知澜是星辰,那留在夜空中就好。
他是看星星的人,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占有过星星一夜已是极大的殊荣。又何必让星星为他停留。若是停留了,星星便不再是星星了。
他喜欢穆知澜,却也想让穆知澜彻底自由,以往不必困于先皇的权力,日后不必困于对自己的愧疚。
只是他却不知,星星已心有所属,哪怕坠落,也要向他奔来。
穆知澜追出了京城外,他要北上,去找那个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担心纪清风的安全,纪清风是将军,将军就是该打仗的。他们之间的婚姻本就是强买强卖的交易,如今结束了应该各自欢喜才是,可为什么,心里却有个角落叫嚣着,哭嚎着,让他把纪清风找回来。
他还未出关,前方传来了最新的战情。
匈奴退出关外,可纪将军却因死守潼关,殒命,终年二十四岁。
“纪将军死前让我转告您,当年中秋晚宴,初遇七皇子,惊鸿一瞥,此生难忘。”
送棺的将士提醒了他,当年中秋晚宴,他意气风发,与翰林院上下斗诗,却忘记了斗诗的理由。
据说纪将军死后一直站着不曾跪下,他用身体守护着潼关,匈奴人感念其忠心赤胆,未曾惊动纪将军的遗体。
穆知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
纪清风终究没告诉他,奉上全部身家也要救他自由的缘由。
他终究也没告诉纪清风,他到底是爱上了细水长流的生活。
只差这几日光景,他们便错过了一辈子。
他打开棺材,纪将军的尸体用了朱砂,因而不腐。七皇子穆知澜见到的,依然是他最好看的模样。纪将军身上大大小小数百处伤口,无一不是为了家国天下而受的,可他却用那样的言语玷污了一个战士的尊严。
他突然意识到了,纪将军听到那样的话,该有多心痛。
自己终究,未能弥补那句话带来的伤口。
水本无情,任由清风吹拂,不起波澜。
可是,清风——
于是护送纪将军遗体回京的将士却突然见到七皇子举剑横在脖颈之间,自刎。
鲜血如月,洒在了纪清风的尸体上。
他爬进了纪将军的棺材里,抱着纪清风的尸体,安稳地睡去。血染红了寿衣,像极了他们洞房花烛夜那晚,红色的嫁衣。
纪将军,如果有下辈子,我会向你证明——
清风拂水,愿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