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醒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筷子直接开始吃。他吃东西的样子不仅不斯文,反而还让人很有食欲。吃了几口后他才抬起头看凌意:“比我想象得要容易接受。”
看着他这种郑重其事的表情,凌意没忍住笑出来。
厉醒川问:“你笑什么。”
凌意盯着他,笑盈盈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嘴唇也跟着酸酸辣辣的:“你慢点吃,给我留点儿。”
周围有人发现了他们的举动,很惊奇地扯朋友的袖子,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凌意顿时有点不自然,身体离得远了一点,但厉醒川却表现得一切如常。
风卷残云般收拾掉一份沙拉,两人又去别的摊位买了新鲜出炉的蛋卷跟水果捞,迎着烈日边走边吃。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极小声地交头接耳,说的还是中文。
凌意脚步慢慢放缓。
厉醒川走到前面,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就回过头,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走不动了?”
凌意的脸在阳光里怔了一瞬,心里那点不舒服顿时消失。他快步走上前牵住厉醒川的手,之后再有多少人侧目,也一秒都没有放开过。
这个中午像是专为弥补那段戛然而止的时光而存在的。他们像大学情侣一样牵手、接吻、喝同一杯饮料,厉醒川还骑摩托载他。做这些事已经不符合他们的年纪,但他们失去的东西太多,能补偿分毫都求之不得。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凌意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厉醒川帮他盖上挡风板:“一个地方。”
说了等于没说。
开到一座靠近海边的建筑,从外面看只有一层楼高,占地面积却不小。车停在门口,刚要进去凌意就拉住他,“别进去了吧,这里好像是私人的地方。”
门口没有任何标识。
目前,也算是吧。
厉醒川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表情让凌意觉得,他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凌意就说:“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厉醒川低笑一声:“你又不是没犯过法。”
“……”
凌意哑口无言,却也不懂得生气。反而他用这种口吻把那件事说出来,让人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凌意跟在厉醒川身后,看着他掏出钥匙开大门,看着他走进去,渐渐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有这儿的钥匙?”
“我把这儿租下来了。”厉醒川挡在他前面,“为期一个月。”
说完才走到一旁。
视野顿时开阔。这地方比凌意想象得还要大,他站在门口,听见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像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海风吹过来的时候,凌意抬起眸环视这个地方,眼前的一切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左边是平静的蓝色水池,右边是四四方方的褐色游泳馆,脚下是浅杏色的平地。
他快步走到一块黄色跳板后,正对游泳馆,找到心里想的那个视角。
没错。
真的是那幅画。
大卫霍克尼的代表作——更大的水花。蓝色水池对面静静放着一把空椅,椅子背后就是褐色的游泳馆,游泳馆的大面玻璃倒映着这边的建筑投影。往更远处看,两棵棕榈树从游泳馆后墙伸出来,白色的顶、褐色的墙、绿色的树、蓝色的水池、黄色的跳板,一切在阳光下暴晒,画面凝固一般,夏日独有的慵懒而宁静。
凌意屏住呼吸。
所谓更大的水花,指的是从跳板入水的那一刻,打破宁静的那个瞬间。这幅画的主旨不在静,而在于极致的静走到头,打破它时溅起的水花。
厉醒川并不懂画,但不代表他不懂感情。
在他心里,他就是这所房子,是这池水,而凌意是打破它的水花。他是在用这幅画、用这个地方,诠释他们之间的感情。
凌意的身体僵了又松,松了又僵。他一直在看着眼前的一切,表情是完全的难以置信。他在看,也在想,在想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厉醒川就站在他身边。
好半晌,凌意才转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于是只能用安静来平复自己内心溅起的水花。厉醒川也从来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他更加深谙沉默之道。
头顶的云在缓慢地移动位置,投下的阴影从池面慢慢移到两人站的地方。凌意也变了一个位置。他靠在醒川背上,喃喃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嗯?”厉醒川一开口,胸腔连着后背微微震动。他答得很简短:“网上找的。”
凌意很想让他多说一点,就又问:“怎么会这么像。”
这回厉醒川终于不那么淡然了。他把凌意抱在自己腰上的两只手握在手里,语气有些许头疼:“来之前我雇了几个工人,跳板和椅子都是现买现装的,游泳馆的玻璃、墙漆也重新换过。不过他们干活不仔细,很多细节没按我的图纸来,弄得我时间上很被动。”
不用看凌意也知道他一定皱着眉。
“所以你每天晚上都来兼职装修工人。”
“不止我,”厉醒川的嗓音很无奈,“还有思昀。两个土木人毕业五年,谁也没想到还有重操旧业的一天。”
上学时学到的那点老本行全还给老师了,第一天晚上谢思昀刷漆的时候就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回去的时候絮絮叨叨一路。那晚厉醒川脸上也沾了灰褐色墙漆,怎么洗都洗不净,让凌意误以为他跟人动过手。
凌意走到跳板边,手还没伸出去厉醒川就让他别碰。
“前天晚上刚刷的漆,不知道干透了没有。”
凌意轻笑出声。
画里那永无止境的夏天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这池湛蓝的水里,就是倒映出来的凌意的笑脸。厉醒川站在池边,对着池水出了会儿神,直到凌意问他:“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虽然保质期只有一个月。
“你喜欢吗。”厉醒川低声问。
“喜欢。”
那就行了。
“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凌意又问。
厉醒川沉默下来。他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动机从何说起。不过他不说,不代表凌意不懂。凌意这只不能画画的右手,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心结。
对面游泳馆的玻璃映出两人的身影,很沉静安宁。
“醒川……”凌意轻轻抿了抿唇,“如果我的手治不好,我还是要去做室内设计的。”
厉醒川说:“我知道。”
凌意垂下眼:“其实做室内设计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
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嗯。”厉醒川也说,“没什么不好。”
望着水面的倒影,凌意张了张嘴,刚想换个话题,眼前却溅出水花,是厉醒川随手扔了个打火机进去。
“但是设计是为别人,艺术是为自己。如果你愿意,不如试试为自己活。”他说,“失败也不要紧。”
作者有话说:
设计是为别人,艺术是为自己。这句话不是我原创的,但是想不起在哪儿读到的了,查了半天也没找到源头,有知道的可以留言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