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臣子对这桩惨烈的血案记忆犹新,当时为了镇压沈家余孽几乎都耗费了半年之久,民间屡屡有沈家被冤枉构陷的言论,但这些言论皆不能抵达天听,因为景昭帝已然判了沈家的罪,于景昭帝心中,一切与沈家有关的人和事都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沈家定罪后,景昭帝严禁朝堂上下谈及此事,否则一样视同沈家同党。
那是一段极其黑暗的日子,朝臣皆是人心惶惶,根本不敢畅所欲言,生怕莫名其妙成了沈家余党。
世人心中精忠报国的沈家军终成了乱臣贼子!
这一桩被尘封的秘辛往事就这么被太子毫不留情地撕开,血淋淋地摆在景昭帝面前,摆在满朝文武百官之前。
霍时贬听到此处,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王宥,两眼一黑,立时晕了过去。
“赵乾,你可真行!”这么深的秘密都能挖掘出来,以前真是小看了这个无能太子,景昭帝面无表情地盯着太子,直呼其名,说出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家旧案中虽未提及景昭帝的所作所为,但当年威名赫赫的沈家能够如此迅速没落,稍微一经查证,便会知道景昭帝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这不仅是要翻沈家的案,更是挑衅景昭帝的皇权和威严。
沈家若是被冤枉,那谁错了,霍时贬,王宥,还有其他还有更多做了推手的人,抑或是景昭帝错了?
太子以额触地,一字一顿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臣这次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炜,不惜触怒龙颜,实在是因为沈家一案实乃大晋第一冤案!臣希望陛下能顺应天理,下旨重审沈家一族的冤案,还沈家满门百余人一个清白,惩治真凶,慰藉所有深受此案牵连无辜枉死的亡魂,以安忠魂民心,还世间一个公道,更是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清明盛世?”景昭帝冷笑,直呼其名,“赵乾,你是在缔造你的清明盛世,可朕告诉你,朕还没死,朕要废了你!”
“父皇,若你能重审沈家旧案,儿臣愿意被废!”太子眼眸含泪,忽地摘下头上发冠,言辞恳切道。
“你!”景昭帝抬手指着太子,气的直发颤。
眼见景昭帝如此气怒,如此忌讳沈家一案重提,王宥甚至有闲心喝了一杯清茶,静观其变。
楼君炎却有些讶异太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目光中除了多了一丝赞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他若无其事地看了一个方向,刑部尚书吴瑞忽然出列,跪在地上,说道:
“陛下,臣当年审理沈家谋逆案时曾发现疑点重重,但却苦于无任何证据,便偷偷留下了当年的卷宗,其间所涉及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皆有处可寻。若太子殿下所言非虚,此案自得重见天日,还原当年事的真相,还沈家一个公道!”
沈家战功赫赫,忠肝义胆,可随着沈家出事,史官甚至抹杀了沈家以及沈家军所有的功绩,只余寥寥片语,这只言片语还只是将沈家定在历史耻辱架上的罪书。
而当年关于沈家的全部卷宗是保留在大理寺,可大理寺却突生大火,所有卷宗焚毁,没想到吴瑞这里却留着。
陆宗兼想到沈翠竹,心口蓦地一疼,毅然决然地跪了出来:“陛下,沈家案子的卷宗曾保管于大理寺,却莫名被焚毁,其中必有蹊跷,明显是有人想彻底掩盖真相,臣也认为沈家之案需重新审理,该还清白的还清白,该重新定罪的就重新定罪。遂,臣觉得太子殿下和吴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海云帆亦跪了出来,凛然道:“陛下,臣虽不知当年的沈家旧案内情如何,但太子殿下所言皆触目惊心,五万北营军无辜惨死啊,若陛下不能彻查此案,恐朝堂不稳,民心涣散。臣恳请陛下重审此案查清真相,以彰陛下贤明之臣!至于沈家冤与不冤,查过之后方知,可若陛下连查都不敢查,天下人该如何妄议陛下?“
最后一言说出,景昭帝眼眸登时放大:“大胆!”
他话音刚落,户部、礼部、中书令、都察院,兵部等人均纷纷出列:“臣等皆附议!冤案自当立案重审!”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此乃百年难遇的冤案,臣不附议不行!”
甚至,泰山的高僧也阿弥陀佛道:“陛下,你乃真龙天子,可案子若是审错了,重新审理即可!”
堂明殿之上,竟有将近一半的朝臣伙同太子殿下逼迫于他,景昭帝颤抖着手指着下面众人,像是不认识他的臣子一般,”你、你们……”
这个太子看似无能,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笼络了如此多的朝臣。
“咳咳咳。”
景昭帝忽地猛咳数声,整个身子都有些坐不住,挣扎起身时,将御案上的杯盏尽数掀翻在地:“你们竟然都来逼朕?好样的,一个个来逼君,我们的太子,未来的新帝究竟许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旋即,一一扫向未曾发言的臣子以及噤若寒蝉的宫闱女眷,“你们呢?你们是站太子,还是站朕?”
端王赵括正要表态,其母杨贵妃忽然开口道:“陛下,妾身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沈家案子翻不翻,全在于陛下之心,妾身只听陛下的。”
呵,好你个杨贵妃,既不想得罪前朝大臣,又不想得罪他这个皇帝。
翻与不翻,全在于他?
沈家旧案已经被掀到台面上,无论他多么想压下这件事,已是不可能!
他终究是老了,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强制镇压群臣,再来一场血腥政变,而他多年来努力经营的形象很可能毁于一旦,他并不想做暴君的。
“准……奏!”景昭帝幽幽地长叹一声,似是无力的妥协,“昔日定国将军沈祁傲满门连同沈家军,五万牺牲的北营军,以及所有被此案牵连的无辜者,皆立案重审。主审之人便由……”
景昭帝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宥,最终缓缓地指了指楼君炎的方向,道:“楼卿,这主审之人便由你来负责。”
楼君炎却像是没有听到景昭帝的话,坐着不动,双手死死地攥着衣摆,脸上薄汗密布,似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他的眼眸逐渐变得猩红,恍若凶残的野兽捕猎的那种可怕眼神,嗜血,残忍,恨不得撕碎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猎物。
他,想杀人。控制不住的想杀人!
耳边似乎有一个幽远蛊惑的声音,几乎搅乱了楼君炎所有的心智,“你想当皇帝吗?杀了高位上的那个男人,皇位是你的,天下也是你的。”
“杀了他,杀了他!”
王宥明显注意到了楼君炎的异样,暗暗勾起唇角,真是能耐,竟然忍到了现在,寻常人恐怕早就发作了。
楼君炎想到景昭帝最近对自己的打压,对景昭帝的恨意幡然上升,他比景昭帝年轻,比他更有政治才能,比他更会治理这个天下,他当这个皇帝,一定比景昭帝当的更好。
只要,占着皇位的人死了。
手,猛地紧握成拳,掌心赫然握着一把匕首,楼君炎不受控制地起身,眼眸越发猩红了几分,萦绕在脑海中的声音叫嚣的更甚。
“杀了他,你就是天下之主!”
不对,他不想当皇帝,从未想过君临天下,他只想好好地做他的臣!
一个小姑娘清亮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脑海里,她说,“我知道,清明山河图,姬怀生,就是你的志,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