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芜弋和余暮渊吵架了。
与其说是吵架,更应该说是在冷战。
两个人在平常依旧会凑在一起,但交流却明显变少,只有在讨论题目的时候,两个人的交流才会多一些。
有好几次,沈芜弋明明已经鼓气勇气,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在脑海里默念演习了许多遍以后,偏过头,看着余暮渊平静的侧颜,他试图张开嘴,向他解释清楚,坦白一切,但却像是一台卡带的播放机,在最关键的那一帧上猝然失却了声音,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他只能颓废地松了瘦弱的脊椎骨,一节节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似的,再也难以支撑起身体,埋藏在血液里的痛苦呻吟被深深地镇压在支离破碎的骨头下。
他是一只失了鱼鳍的游鱼,蜷缩在水中的一块礁石后面苟延残喘,而在世上让他唯一眷恋的,则是飞鸟掠过水面时的阴影。
所以,沈芜弋会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去小心地去触余暮渊的手背,心慌意乱地偷偷瞄着余暮渊的表情。
而余暮渊往往是停下手里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将笔换到左手,右手在桌面下主动包住沈芜弋的手,将自己的体温通过贴着的皮肤传递给沈芜弋。
两个人在网上的交流倒是挺正常,有时候,沈芜弋在夜里和余暮渊聊着天,甚至会生出他们压根没吵过架、没有闹过矛盾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罢了。
几个知情的人倒是比他们还着急,不过刘子顺是明面上着急,何子情和苏巧是暗地里着急。
听说热恋中吵架的男生脾气不好,但本着为兄弟着想,刘子顺还是逮了个机会谨慎地去试探余暮渊。
【江湖人称小顺子】:那什么,余哥,最近心情不好?
【7E0334】:?
【7E0334】:没有。
【7E0334】:没分手,没吵架,感情稳定。
既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他的心思并且主动坦诚,刘子顺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江湖人称小顺子】:那你们两个最近咋回事?
【江湖人称小顺子】:我老觉得芜弋他最近,好像一直在躲你?
对面沉默了很久。
刘子顺心中警铃大作,欲盖弥彰地补充上一句。
【江湖人称小顺子】:哈哈哈哈哈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7E0334】:。
【江湖人称小顺子】:……哥我错了。
【7E0334】:说没吵架就是没吵架。
刘子顺心里想着,放屁呢你当老子瞎呢,边狗腿地附和着,维持他发小最后的倔强。
【江湖人称小顺子】:嗯嗯嗯嗯嗯。
【7E0334】:放心好了。
【7E0334】:给他一点时间。
虽然最后还是没搞懂两个人到底怎么了,但刘子顺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见两个人真不是要闹分手,也就暂时舒了口气。
然后,在这节骨眼上,一模的成绩出来了。
成绩一出,免不了又是一番哭天抢地。
市一模可不像平常的月考,这次公布出来的包括但不限于你的各科分数,各科分数在市里的排名,总分在市里的排名,以及你目前的排名大概是在第几档上,听说这将和你高考时的分数十分贴近。
所以当许应澜面带微笑地走上讲台时,教室里静得闻针可落,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在这时候又装出一幅乖宝宝的模样,两眼一闭等待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落下来的时刻。
接下来又是熟悉的全屏公放,又是熟悉的当场处刑。
许应澜看上去心情不错,嘴角翘起的弧度老高,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可以用“春风满面”来形容。他不紧不慢地滑动着记录了全校同学成绩的成绩单,嘴里还不忘夸奖:“我看了我们班的成绩,大家都考得不错……”
“尤其是我们班,出了两个也是全校唯二的市前十。”
他笑意慈祥地把目光落到后排,其他同学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跟随着许应澜的目光齐齐向后看去。
――“在这里恭喜我班余暮渊同学,以总分727的成绩夺得市第一的位置!”
全班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一阵齐齐的惊呼声和热烈的掌声。
――“同样进入市前十的,还有沈芜弋,以716的总分,位列市第六!”
周围人的眼神在两大佬之间反复横跳,他们知道两位大佬平时就已经很非人哉了,但没想到他们已经非人哉到超出他们的意料了,他们憋了半天,千言万语梗在嘴边,最后都化为一句真心实意的“牛逼!”。
许应澜也不拦着,站在讲台上面带喜色地耐心等着下面的议论声和欢呼声逐渐变小后,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班这次考得很好,所有科目的平均分以及总分――”
“位列年级第一。”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一张张面孔,突然敛起了笑意,眉眼放软,语气变得很温柔:“恭喜你们――”
“突破了自己。”
许应澜说:“请为你们自己鼓鼓掌,这是你们经过努力后收获的结果。”
后面的环节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大家都在为自己认真而热切地鼓掌,为自己能为班级出一份力而自豪,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成为一抹来自深秋的、带着青春气息的阳光。
或许等到多年以后再次相聚,互相之间都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疏离,但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他们回忆起年少的这段高中时光时,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不是当时的自己考了多少分,排名是多少,而是那种经过努力所取得满意结果的满心欢喜和雀跃,那或许很微不足道,天真又烂漫,但终会成为成年之后最宝贵的馈赠。在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又成为那一个个鲜活恣意、张扬跋扈的少年少女们。
那是以前的你为成年的你抓在手心、绑在腕上的一缕风。
而那缕绕指风最终也会化为长风绕战旗。
少年不会永远是少年,少年永远是少年。
――
晚自习时,余暮渊不知为什么,没有准时来到教室,而是在铃声打响以后的十几分钟,他的身影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的脚步很轻,直到沈芜弋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沈芜弋才迟钝地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桌旁。
余暮渊低头看着沈芜弋,伸出手,用指节很轻地叩了两下桌面,简短干练道:“一模试卷,以前考过的生物试卷和答题卷,红笔带上,和我走。”
沈芜弋的心尖猛地一颤,有一瞬宛若一脚踩空的恐慌感袭来,他赶紧低下头,避开余暮渊的视线,敛着眼眸整理试卷,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难以捕捉到他落下的尾音里的颤抖:“其他的生物试卷……我裁了错题就连着答题卷一起扔了,只有一模试卷和答题卷了。”
说完,沈芜弋很短暂地闭上了眼睛,细微地抿紧唇,又很快地睁开眼,好像只是因为眼睛干涩而引发的生理性反应。
他又……在违背他初衷的情况下,撒谎了。
余暮渊好似没有察觉到异样,因为他什么都没说,也没给任何回应,只是站在沈芜弋旁边,等着他把东西收好,然后在沈芜弋抬起头前,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教室外走去,只留下一个颀长又淡漠的背影。
这让沈芜弋莫名想到那个晚上,喝了酒的男生沉默不语,但每当他跟不上男生的脚步时,男生总是会极其纵容地放缓脚步,等着他追上,又或者是干脆停下来,用好看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
他一直在等着沈芜弋追上来,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背影留给沈芜弋。
就好像在地球上的人抬头看月亮时,它永远是明亮的一面,却不知月球的背面是极寒,是冰川,是来自冬天的冬天。
于是,沈芜弋感觉到心口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不剧烈,却让人很揪心,难以忍受。
沈芜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学着化出双腿的小美人鱼,在刀尖上行走,却要掩盖住疼痛。
――
余暮渊把他带到了走廊尽头的小教室里,那个小教室隔三差五就有老师征用,来帮班上的学生偷偷摸摸开小灶,因此里面也还算是干净。
余暮渊把教室里的灯打开,示意沈芜弋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却站在他的桌旁,手中捏着几张草稿纸和试卷,让他把一模的生物试卷拿出来:“错题都看过了吗?”
沈芜弋点了点头。
余暮渊抽出原卷,往上面扫了一眼,微微蹙眉,将卷子翻了个面,正面朝着沈芜弋,表情似笑非笑:“原卷上面为什么没有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