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完结章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沈芜弋和余暮渊两人依次收接了自家父母打来的电话。
首先是林婉,沈芜弋一接起电话她就开始絮絮叨叨:“宝儿,明天就要高考了,你和小渊都把东西整理好了吗,准考证号一定收好,身份证也带了吧?待会睡前记得再检查一下,不要紧张哈,晚上记得早点睡……”虽然她嘴上一直在劝慰着孩子们不要紧张,但反观自己倒是越说越焦虑。
沈芜弋拿着手机和余暮渊对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轻声细语安抚:“好了,妈妈,我们知道了,你别紧张……”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沈知书温润的嗓音响起,带着些许无奈:“好了,你别说了,怎么反倒是把自己说得紧张兮兮的……”
而后,沈知书的声音在沈芜弋的耳边放大,带着些许的低沉,以温和成熟的口吻对沈芜弋说:“不要想太多,晚上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这里的工作也转接得差不多了,所以过几天我和你妈妈就回国了,到时候带你去放松一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慢条斯理道,“然后,再让我见见你的……小男朋友,嗯?”
听出自家父亲语气中的调侃,沈芜弋福至心灵,忍不住轻笑一声:“好啊。”
第二通电话是唐砚宁打来的,余暮渊拿起手机暼了一眼屏幕,接起后直接按了免提键:“妈。”
“嗯,”唐砚宁的嗓音清冷,“感觉怎么样。”
余暮渊拉过沈芜弋的手,拢在掌心,修长的五指插入到沈芜弋的指缝中,松松地扣在他的手背上,眉目闲适浅淡:“没什么感觉。”
这句话算是把聊天聊死了,电话那头兀自沉默下来,只有被放大的电流流过的滋滋声。
沈芜弋扭过头,瞪了余暮渊一眼,然后曲起指,用平整的指甲像小猫似的挠了挠他的手背,无声地谴责余暮渊这种行为,并强烈地暗示他再说点什么来打破如今的尴尬局面。
余暮渊轻挑眼尾,浅色的瞳孔里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手上微微用了点力,将两人的手掌严丝合缝地皮肤相贴,然后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顺势将手臂横在毫无防备扑到他怀里的人细细的后腰处,突然开口:“妈,芜弋也在这。”然后把手机递到沈芜弋的面前。
沈芜弋的身形一滞,黑白分明的眼睛因惊愕而睁得溜圆,他像一只被揪住后颈的小猫一样趴在余暮渊的胸膛处,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字,颇有些紧张地攒动喉结,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摸到余暮渊的侧腰处拧了一下,使劲时却因为心疼而收了力,下手轻得很。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心虚地故作乖巧:“阿……阿姨晚上好。”
唐砚宁:“……”
唐砚宁迅速调整了一下语调,试图让自己听上去和颜悦色一些:“小弋,晚上好。”
唐砚宁:“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沈芜弋:“……嗯。”
唐砚宁:“那……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加油。”
沈芜弋干巴巴道谢:“好的……谢谢阿姨。”
唐砚宁沉默了片刻,说:“那我就先挂了,晚安。”
令人窒息又尴尬的对话到此结束。
沈芜弋挂了电话以后,一时也没有谴责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而是扭过头,将头往余暮渊的怀里一埋,开始装死。
余暮渊有些失笑地摸了摸沈芜弋乌黑的头发:“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妈?”
沈芜弋柔软的嗓音经过衣料的过滤,带着点沉甸甸的闷闷:“就是感觉她好高冷。”
而且周身有种疏离而可望不可及的气场。
余暮渊的手臂微微收起,将沈芜弋搂紧:“习惯了就好,她其实对谁都是这样的。”他低下头亲了一口沈芜弋软白的耳尖:“其实她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不要怕她,下次勇敢一点,嗯?”
他又补充道:“毕竟以后……你也要叫她一声妈妈的。”
怀里的人敏感地缩了一下脖子,半天没出声,但呼吸却明显变得急促,显而易见是有些羞赧了。余暮渊便抱着他耐心地等了一会,指尖绕上他的发梢把玩,才听见沈芜弋很轻地“嗯”了一声。
第三个打来电话的是许应澜,操着一口老人家特有的和蔼语调及时送来来自班主任的殷殷关切之情;紧接着而来的是刘子顺一群人的群语音邀请,一群人晚上乐呵呵地在连麦聊天,却心有灵犀地对于明天的高考避而不谈,将高考的前夕过 成极其普通的一晚,就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的任意一天。
直到临近结束时,所有人才慢慢地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屏幕那头传出或深或浅的交错呼吸声,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说了句“加油啊”,紧接着是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
每个人都轻声说了句“加油”,一个接着一个,平淡而真挚,饱含着祝福和祈愿,直到最后一个声音落了下来,后面再没有人续上时,何子情说:“大家晚安。”
下一秒,她结束了群语音。
这依旧是个灯火通明的夜晚,窗外一片灯红酒绿、繁华不歇,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没有人停住脚步,时间也不会为此驻足,世界上的万物都在一刻不停地前进,漫漫长夜也终将会洒落细碎的星子,而后坠落地平线,几个小时之后,太阳也会宛若浴火重生般地升起,迎来新生。
沈芜弋被余暮渊抱在怀里,他们交换了一个晚安吻,抵着额互道晚安,而后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去。
第二天,全国百万的考生迎来了第一天的考试。
――
为时两天的高考似乎过得特别快,等沈芜弋考完最后一场考试走出考场,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拥挤成一团的考生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高考结束了啊。
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随着这个念头的浮现而尘埃落定,紧接着涌起的是一种近乎于渴望的迫切。
他突然很想见到余暮渊,就在此时此刻。
于是沈芜弋抬起头,在混乱拥挤的人群里开始寻找,只一眼,他就看见了人群之中那道俊拔清逸的身影,侧脸轮廓深刻,露出的半边眉目温和。
然后,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也扭过头,和沈芜弋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上。
沈芜弋跳下台阶,拨开人群,快步朝着那个人走去。
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笑,嘴角,眼眸,眼尾,眉梢,鼻尖的痣都被笑意浸得很满,带着释然和愉悦。
沈芜弋终于走到了余暮渊面前,然后扑到了余暮渊为他张开的双臂之间,紧紧地拥抱他。
周围的人都在哭,在笑,没有人在意有两个男生拥抱在一起,即使有,也不以为意。
在这时候,任何的行为和举动都算不上突兀,每个人都在尽情忘我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余暮渊低下头,附在沈芜弋的耳边,吻他的耳廓低声耳语,嗓音温柔:“沈芜弋――”
“结束了,我们回家。”
――
晚上的时候,终于卸下一身包袱的两人浑身轻松,洗完澡过后就齐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沈芜弋穿着短袖短裤,露出笔直雪白的一双腿,毫不扭捏地将头枕在余暮渊的大腿上,拿着一支笔,正轻蹙着眉冥思苦想些什么。
他们两个一时没事干,于是开始饶有兴趣地对答案估分。
“……嗯,我大致估了一下,我们两个分数应该差不多。”沈芜弋算了半天,然后扔了笔,扭头看了一眼余暮渊。
“嗯。”余暮渊好像并不是很关心自己的成绩,他漫不经心地用五指一下下地捋过沈芜弋的黑发,眼眸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遮住浅色的眼珠,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芜弋用指尖戳了戳他:“你在想什么。”
余暮渊捉过他的手指吻了一下:“感觉好像忘了点事。”
他又低头捏了捏他的指节,忽而身形一顿:“想起来了。”
余暮渊就着这个姿势,上半身前倾,伸长手臂在茶几下面摸索了片刻,然后拿出来一个礼盒,沈芜弋定睛一看,觉得这只礼盒看上去颇有些眼熟。
他眨了眨眼睛,从余暮渊大腿上爬起来,有些不确定:“这个……是那天刘子顺送的礼物?”
“嗯,”余暮渊低头开始拆礼物,指尖绕过礼盒顶端的红色绸带,“他不是让我们高考过后再拆吗?”
手中的绸缎随着他动作松松垮垮地搭在盒身上,余暮渊打开礼盒,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轻轻挑眉。
“什么啊……”沈芜弋好奇,扒在余暮渊的肩头,然后低头,视线往礼盒中探,下一秒,他整个人一怔。
余暮渊似笑非笑:“我说呢,怎么让我高考完再打开。”
他用手指拨弄了两下,又仔细地看了一眼。
还是柠檬味的。
沈芜弋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心里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熏得他喉咙有些干。
余暮渊忽而站起身,一手依旧拿着盒子,另一只手臂却不容拒绝地箍住沈芜弋的腰,沈芜弋只觉得身体一轻,短暂的失重感迎面扑来,他心头一慌,下意识地伸手抱住男生的脖颈,两条长腿搭在男生的腰侧。
男生竟轻松地单手抱着他,抬步向楼上走去。
直到后背碰上柔软的大床,沈芜弋都脑袋还是跟被搅成一团的浆糊一样,又晕又乱,但心跳却蹦得一次比一次快。
他不由得收拢五指,有些迷茫无措地抬起眼,看见男生正颔首垂眸,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听见男生刻意放缓了嗓音,像是为了让他不那么紧张,把一句话说得低沉舒缓,敛起了所有的情绪和锋锐,再一次把他温柔的一面展现在沈芜弋的眼底:“宝儿,你不要怕。”
不要怕我。
他伸出手,细致地一寸寸抚摸沈芜弋的五官,从细细的眉慢慢地向下,最后停在他的颧骨处,用指腹轻轻地磨蹭,目光专注而缱绻,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宛如一片柔软的羽毛一次又一次地滑过沈芜弋的心尖:“我们慢慢来,如果你觉得不可以,我就停下,好吗。”
他像是一位爱上神明的信徒,怀揣着真挚和满腔的爱意,将自己一颗热腾腾的心脏擦干了流淌的血渍献给神明,直白简单地将自己的所有都展现在所爱之人的眼底,以期望他的神明能感受到他纯粹的情感。
可他的爱又并不是充满卑微与被动。
这只是他尊重恋人的一种方式。
沈芜弋是余暮渊的神明,但他并不高高在上,因为他们也是彼此的唯一。
沈芜弋能感受到这种尊重,这种沉甸甸却又不带负担和压迫的感情,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衣服下摆被勾起一个角,慢慢地向上卷起,后背有片刻的腾空,而后又光裸地挨上大床。
沈芜弋的皮肤很白,但并不属于那种健康的白,而是一种因为病弱长时间呆在室内所捂出的苍白,他的身体很瘦,薄薄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肋骨嶙峋突兀,胸口处还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并不是一具好看的身体。
沈芜弋自然也知道。
所以当他感觉到男生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体上,有如实质地一寸寸描摹他的皮肤,沈芜弋的心底陡然涌出一种无所遁形的难堪和久违的自卑。
沈芜弋忍不住偏过头,闭上眼睛,很慢地呼吸,胸膛起伏的弧度微弱,像是一个病重垂死的人。
“宝儿,怎么了。”
男生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其中包含的关切却让沈芜弋的心脏宛如被一只大手狠狠地一捏,酸涩的情绪如同破闸而出的洪流一样宣泄汹涌开来。
他欲盖弥彰地抬起胳膊覆在眼睛上,觉得自己很矫情,又很坏气氛:“你别看了……”
“我不好看的……”
视野之中一片黑暗,其他的感官却反倒更加敏锐。
他听见余暮渊在他耳边的呼吸声,匀称清浅,感受到对方的皮肤散发出的温度,紧密地挨着他。
下一秒,沈芜弋的手腕被轻轻捏住,男生的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将他的手往旁边拉去:“沈芜弋,宝儿。”
“你看着我。”
于是,沈芜弋像是着了魔,睁开眼,仓皇又茫然地看向那双眼睛。
他在那双浅棕色宛若琥珀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缩小的影,他的影将余暮渊的视线满满地侵占住,连空气都显得多余。
余暮渊注视着他,低下头,额头抵上他的额,语气很温柔,又带着一丝惊讶和费解:“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余暮渊的指节曲起,用指尖的皮肤去触碰他耳后的纹身:“你明明很漂亮。”
“我很喜欢。”
沈芜弋突然有点想哭。
因为余暮渊的眼神在告诉他,他并没有说谎。
在他为这具身体而感到难堪时,却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告诉他:你明明很漂亮。
你很漂亮,我很喜欢。
余暮渊拉着沈芜弋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处,让他的指尖抵上纹身的那只鸟,垂眸看着他,一语双关:“你看,都是你的。”
飞鸟是你的,我是你的,这块皮肤之下律动的心跳也是你的。
沈芜弋的心口像是被拨动了一下,心里的酸涩被满满涨涨的情绪给取代。
他一时之间仿佛失去了语言沟通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手臂,环住余暮渊的脖子,将他往下带,然后亲吻他的唇。
这也是在无声地默许着什么。
你是我的,那么,也把我变成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