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卓这才发现曲哲满脸都是眼泪,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道:“我没有妹妹了……”
他想说“你还有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深深叹气:“……节哀。”
作为沈太太,沈家自然负责操办后事。曲哲想把她带回老家,想跟父母葬在一起,杜纯却没同意。抱着早日入土为安的想法,曲哲也没再坚持。
沈谷禹刚好不在国内,只有杜纯来了。她穿得庄重肃穆,脸上妆容精致,倒像是细心打扮了一番才来出席葬礼。有他们作为曲小宇的“家人”,操持着整场葬礼,曲哲作为她的哥哥,反倒像个外人。
他跟蒋昱昭站在靠后的位置,隔着些距离。前来吊唁的人里,于喜莲捂着嘴眼睛哭得通红,有另外的同学安慰他。若不是她嘤嘤哭泣的声音,这地方就只剩死一样的寂静。
曲哲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有人死去,都会下雨。总之下葬那天,阴雨绵绵,他站在雨里,木然地看着墓碑上曲小宇的相片,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还在某家餐厅后厨洗盘子,然后趁着闲暇抽烟时,偷偷看一看曲小宇的微博,还能看见她活泼开朗的笑容,配上一些近况的简述。
雨不大,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视线逐渐也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相片上的脸。
蒋昱昭就在他身畔,不敢安慰他,也不敢靠近,生怕自己一开口,曲哲就不得不装作坚强地回应。他应该嚎啕大哭一场,而不像现在这样沉寂、没有生机地伫立。
突然,一把黑伞盖住他的头顶,曲哲没有抬眼看,也没有吭声。沈一卓依然是那句话:“逝者已逝,节哀。”
他们这群人,互相认识,互相熟知,像今天这样站在一处,却好像是第一次。如果一开始他们是平等关系,也许第一次见面会是曲哲高高兴兴地给自己的同学,介绍自己深爱的妹妹。
可面对世事无常,往往天不遂人意。
蒋昱昭手里也拿着伞,却一直没撑开。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有种幼稚的固执,只是想陪曲哲一起淋雨。他看见沈一卓过来,不由地退后,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再把它撑开。
所有的感情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显得渺小。
曲哲静默无言,沈一卓只是替他撑伞,也不敢搂住他,在他耳边有些啰嗦、不安地重复着:“她也不看到你太伤心,她很爱你,真的……节哀顺变。”
过了良久,曲哲忽然抓住了沈一卓的衣摆。他愣愣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眶红红地看着沈一卓,沙哑道:“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曲哲……”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曲哲想说他觉得好累,觉得活着特别的累。今年是他失去父母的第八年,也是他终于孑然一身的开始。也许他跟妹妹本身就缘浅,能够那样时常看见,已经像是上天的赏赐。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吊车尾挤进了天中,他应该更加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一所平庸至极的学校……那样他就不会认识沈一卓,不会阴差阳错害得双亲去世,小宇也不会沦落至此,最终英年早逝。
可惜谁都知道世上没有如果,谁也不能重新选一次。
沈一卓低下头看见曲哲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指关节,想牵住他,却不忍心掰开他的手,只好由着他像小孩似的抓着衣摆。
沈一卓是个从来没有善心、没有同情心的人。不会对路旁的乞丐恻隐,也不会捐款给重灾区,见到幼小的猫狗在雨中瑟瑟发抖,他脚步也不会停留。他太清楚弱肉强食的规则,就是太清楚,才从来不同情弱者。
可他看见曲哲这样,又觉得心痛。
原来心痛不止是一种夸张的形容,他想。在他看见曲哲通红的双眼时,胸腔里郁结着一股浊气,好像在不断地挤压着脆弱的心脏。
曲哲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沈一卓。对方很想伸手抱抱他,可杜纯就在附近,他不能给杜纯抓到任何把柄。这么想着,沈一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说点什么,曲哲忽然身体一软,闭上了眼,直直往下倒。
“曲哲!”站在不远处的蒋昱昭连忙惊呼出声,慌张地想去扶住他。
可蒋昱昭再快,也不会有沈一卓快。沈一卓立刻手伸搂住他的腰,没让他摔下去。他再微微使劲儿,让曲哲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这刹那,沈一卓的心里有股暗暗的庆幸——这样的话,他就算抱着曲哲也不会落人话柄。察觉到这股庆幸,他才知道自己多想拥抱他。
蒋昱昭走上前跟他深深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带着微妙的默契架起曲哲,往后面停着的车上走。
这边的动静打破了葬礼上的死寂,不少人看过来,杜纯也是其中一个。她看着沈一卓和陌生男人,将曲小宇的哥哥一左一右地架起来往车上送,心中有些疑惑,可又找不出更多蛛丝马迹,只能皱着眉,目睹他们上了车。
沈一卓把人送上副驾驶,细心地系好安全带,再关上车门。他匆忙跟自己的秘书打好招呼,让他把事情安排好,一切听杜纯的,秘书点点头,转身去办事了。
蒋昱昭又看着他走到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犹豫了片刻,抢在沈一卓开车之前,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对方不耐烦地把窗户摇下来:“怎么?”
“……没事,开车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