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然是再不肯信我了。我还想着，要变一变这天给你看呢。那时……那时你还记不清我，也记不清你自己。疼了也不晓得向谁哭，饿了更记不得吃东西。我总怀疑你那双眼睛里究竟有没有我。因为那时候，你看那只破猫的眼神同看我没什么分别。我免不得要想，于丢了神志的你而言，我究竟是谁。我梦想着我不再是从前那毁去盟誓个伤你颇深的陛下，我想为你织一场梦。却怕那场梦里，我压根就做不了我。”
“其实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苏悦勉强笑了笑。“你醒着就已经够苦了。你看，我都逼得你数九寒天跳了上清池。明相，我的明相，你好大的胆子。”
“我既想让你清醒，又想让你一直那样痴傻下去。你不记得我又何妨，我总有办法让你记住。虽说或许也只是一刹那，一须臾，可那纯然的赤子心性里，那一刻也只会装满一个毫无罪孽的我。一个不曾做过混账事，伤你至斯的……纠缠不休的怪人。”
“其实你已经开始接受我了，对吧？”苏悦艰难叹出一气，“那枚玉佩成色不算好，我教过你，你是认得出的。按常理痴傻的钰儿只会捡好的要，可你却独独把它好好收着。那时我以为，我能补偿你的。可是啊……你终于还是醒了。于是我的钰儿终究还是走丢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满腹心事郁结，连笑一笑都不会的明相。你瞒得真好，真好啊……”
他兀自絮絮叨叨，也不管倾听者如何。似乎只是说，只是漫无目的地说。随处起始，任意终止。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说与谁听。
“我不想让你好起来。”
苏悦显出几分彻底的坦诚。“你知道么？你带人起兵那天，我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明日，你定然不会乖乖躺在那里任我予取予求。或许不是予取予求，只是……不习惯视线之内没有你罢了。”
“我自问践祚数载，从没有几分纯粹心思。于你，更是没有过半分。天下……那是父皇抛掷给我的枷锁。我不知道自己愿不愿受，可也顺理成章接下了这权。我原本不通平衡之术运筹之道，可慢慢也就懂了。我斗前朝斗个没休，踏进昭阳殿还得同那些仆婢玩弄心思。我守着满桌子所谓珍馐，抓着玉箸金叠也断然不敢夹下去第三口，看什么人顺眼也只能眼巴巴干看着。从小我就清楚，他们受不起我这一眼。或许，他们也不想要。我其实挺懂事的，父皇在时也总夸我。他夸我面上瞧着不着四六，却是个机灵有眼力见儿的。我啊，从不自找没趣。早先我瞧不上那苏愉，同他一度碰面就得掐个你死我活。可我有分寸啊，我面上让他占上风，暗地里却没少整他。他在父皇那没落个好名声，全仰仗了我。可那傻孩子还总以为对不住我，每次掐完架都不敢看我的眼睛。这叫什么……我记着你那老不休糊涂爹讲过，这叫君子弱德，蜿蜒回环，不争而大争。再玄乎一点，我就叫它谷神不死。”
“如今你看看苏愉待我多好。他那地界山高皇帝远，原本也不必以身涉险。可他来了。端木氏如何能对我下黑手呢？可是他来了，就凭一个猜测。我还得谢谢我那父皇，劳烦他老人家临了临了还为我设下一局，留一纸保命签。”
“你睡着也挺好。不会反驳我，不会对着我耍心思，不会……一味逃离疏远。你啊你，你是个特例。遇见你开始，我就……”苏悦斟酌着用词。“不那么懂事了。虽说心思还是不纯粹，可也不算是暗地旁观打量 ，或者钻营玩弄，总算是有了正经心思。这心思啊，还是踏踏实实过了脑子的。何况，这心思打不住。”
“这打不住的心思，最初还用错了人。我这般滑稽可笑，你却不笑我，甚至你开始慢慢的，渐渐的不那么爱笑了。我的小探花，一双眼睛总黏在我身上的小探花，他也回不来了。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