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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妍顺着大路朝山下走,她头上的丸子有点要散开,于是便走边把发绳拿下来咬在口中,双手拢着头发。
远处有一拨人在嬉笑打闹,拿着水枪玩,热热闹闹的样子,言妍朝那边望了望,悠悠地叹了口气。
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吗?
她记得自己以前见到这种场子是一定要去凑个热闹的。
言妍绑好头发,忽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她狐疑地回头,然而下一秒却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抓着带去了假山石后面。
她的后背撞到了石头的凸起处,忍不住蹙眉叫了一声。
初杞阳红着眼睛,大开大合地喘着气,双手钳制着言妍,把她牢牢地压在山石上,却仍不满意,铆足了力气像是要把她推进石头里面融为一体才甘心。
“为什么和他俩在一起?”他喘着粗气问道。
“疼……你能不能先松开一点……”言妍娇嗔地说道,抬眼瞪他,说好的能跟大象打成平手的女人,这会儿看起来连只蚂蚁都踩不死,甚至还会被绊一个跟头。
“我敢松手吗!我他妈的稍微一松手你就跑了!”初杞阳咬牙说道:“你和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言妍勉强地挪动了一下,稍微远离了那块磨着她后背的岩石,说道:“如你所见……”
“我见个屁!言妍你当我是傻子吗!啊?演戏给我看,还不够,还要让我意外撞见一次才甘心?”
言妍忙解释:“不是,谁演戏了?刚才我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啊,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也在这里?我要是早知道我肯定就不来了。”
而这句话并没有缓解初杞阳的情绪,他更为光火,道:“早知道你就不来了?要躲着我是吗?你凭什么躲着我!”
“初杞阳你先冷静一点行不行!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初杞阳把言妍刚绑好的发绳一把抓下来,长发滑落,初杞阳动作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眼睛却发红,说道:“那这个头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这么长?不是说你的白月光最喜欢短发的女孩子,你要为了他剪回短发吗?”
言妍仰着头没说话,她眼睁睁地看着初杞阳挥手重重地向她砸来,下意识地猛然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秒那只手却砸在了她头顶的山石上。
初杞阳额头抵着手臂,伏在她身上,过了片刻,言妍听到一声哽咽,而温热的水滴落在她裸露的肩头。
“你这个骗子……”
初杞阳说着,声音很闷。
一股热流涌上言妍的眼眶,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手抱住了面前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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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崖又泡了一会儿,泡得累了,便和言竟一同下山。
他原以为言妍会在山下的休闲区,但是找了一圈不见人,言竟给她打电话,结果言妍说她有事先走了。
顾崖疑惑:“她坐咱俩车来的,这是郊区,怎么走啊?”
言竟暂且未答,等离开时到前台一问,果然初杞阳的车也已经开走了。
“看见了?女人都是骗子。”言竟无奈地说。
于是三个人来的,两个人回家。电灯泡消失了好像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令人快乐。
而这场温泉之旅结束后,天气便日复一日地炎热起来。不久后顾崖又一次探望于小竹,这次恰好赶上她清醒着。
顾崖在玻璃窗外朝她摆手,在玻璃上呵气写加油。他觉得于小竹应该是看到了,只是盖着一层氧气罩小脸令人看不出表情。
专门负责照顾于小竹的护士走来,问他们需不需要进去探视,顾崖还没说话,吴芳芳先替他说道:“要!让他进去吧。”
于是顾崖被套上防护服,走近病房的时候他甚至有点紧张。
陷在床铺之中的于小竹近看起来就像一颗弱小的豆芽菜,这颗豆芽菜此时正跟随着顾崖移动目光。
顾崖轻咳了一下,也不知道要跟这个小丫头说什么,开口之后全是老生常谈的安慰和大道理。
说到最后,顾崖摸了摸后脑勺,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想听的?我下次来……带给你。”
于小竹反应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顾崖又问:“没什么想要的?”
而这次,于小竹看着他的眼神亮了一下,顾崖朝她凑近,听她很小声、很虚弱地说道:“我想要……顾崖哥哥以后顺顺利利……很好、很好地过完这一生,我想要顾崖哥哥幸福快乐。”
顾崖怔住了。
他身体微俯着,有那么几秒钟甚至忘记了呼吸,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他慌慌张张地抹了把脸,可手上戴着的塑料手套却只让他的眼泪更加明显,余光里,他看见说完这句话的于小竹笑了一下。
顾崖一直都觉得这个妹妹长得很美,也曾想过她如果笑起来,该是多么漂亮。如今终于见到了,虽然隔着面罩、隔着防护,但那个笑容,依旧如他所想那般,清澈又美好。
他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泪水,微微背过身去,说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念的东西,怎么……”
怎么她像是留遗言似的。
让人心疼又难受,胸口都跟着一下一下地抽痛。
探望时间有限,于小竹也很难称太长的时间。很快护士便将顾崖引了出去。
顾崖换衣服时,听见护士如实地说道:“这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
顾崖刚收拢起泪水的眼眶又开始发热。
之后他同吴芳芳回到休息室小坐,吴芳芳拿着手机伸到顾崖眼前:“拍的怎么样?”
是刚才他在重症监护室时的样子。
这可能……是他和于小竹这辈子唯一的一张合照。顾崖忽然觉得困惑又可笑,他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和这一家三口有这样平静融洽的时刻,而可笑的是,如果他早知道原来还可以这般平静融洽,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去缓和关系呢。
片刻后,吴芳芳自己说道:“她出生时,我给她起名叫于小竹,是希望她能像雨后的小竹笋一样,拔节生长,玉立挺拔。可偏偏山里的其他小竹笋都长大成才,只有她被上天选中,成为了最特别的一颗,是个注定长不大的小姑娘。”
“她……已经很坚强了。”顾崖仰着头说道。
“她就是太坚强了,性子随我。说起来,你也随我,这不是什么好事。”
少顷,吴芳芳又苦笑道:“你知道小竹喜欢画画吧?她是知道你从小学画画之后,才吵着要学的,可惜她没什么天赋,要是和你一样,说不定现在也能出名了。”
顾崖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家里有一座医院的微缩模型,里面的黏土于小竹是个快乐活泼的小姑娘,肆无忌惮地晒太阳,可以把油彩泼得满身,可以随意磕磕碰碰。
顾崖深深地叹了口气,医院里的空气好像要比室外更加凝重一些,黏着在喉咙里,像是一双无声无息捏住人喉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