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番外三
空荡荡的处置室里传出一阵水流声, 一个颀长的、身穿白色长褂的男人在水池边上将手洗得发红, 但他仿若未觉, 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自己青色的胡茬。
“斯医生,手术结束了?”
护士长推门而进, 却在看见斯途红得兔子似的眼睛后被吓得“哎呦”一声,又道:“几天没睡了?年轻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呀。”
斯途擦干手, 道:“这是最后一台手术了,我马上就下班。”
护士长还有点不习惯这个素来没个正形的男孩忽然一本正经地讲话, 准确地说,斯医生反常已经一周了,科室里听不见他的玩笑、也没什么事情能激起他的兴趣,除了手术和查房外的的时间,他都闷坐在椅子上, 盯着某个位置发呆,呆着呆着便眼圈泛红。
没人敢问他怎么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天, 才有和他关系要好的医生暗戳戳地传出话来, 说:“他刚分手了, 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许凉。”
斯医生和许凉的关系,从未避讳过众人, 科室里的人全知道。作为医学生,大家除了逗他“注意安全、好好保养”之外, 也不会开多余的玩笑。眼看着俩人交往了两三年,也便对他们恩爱夫夫习以为常,默认他俩是要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
所以分手的消息直接炸出了一片唏嘘和费解, 护士长忍了几天,眼睁睁瞧着斯途越发消瘦憔悴,一时没忍住,问道:“斯医生,你还好吧?有什么难过的坎,让老徐他们舍命陪你大醉一场,说不定能让你痛快呢?你看你现在,都没个人形了。”
斯途闻言,抹了把脸,片刻后却笑了,他把大褂一脱,轻佻地说道:“怎么就没个人形?昨天办住院那小姑娘看见我还脸红呢,签名都签错了,就我这个人魅力,再瘦二十斤也藏不住!”
“你就贫吧!”护士长见他又有了平日里的腔调,不再干巴巴没人气儿,顿时心里一松,上前帮他把卫衣帽子翻正,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胡须刮刮,仅仅是让小姑娘脸红可不是你正常水准。”
“好啦姐姐,您这是把我当儿子嘱咐呐?我走了,回见!”
斯途挤了下眼睛,转着手机离开了。他在走廊里又遇见两个熟识的病患和同事,斯途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同时也敏锐地看到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
早知道这么惹人担心,应该早点收敛的。他想。
斯途走出医院大门时,是下午三点,偏西的日光依旧明晃晃的,打在眼皮上,像是能蜇人,令他既痒又疼,斯途在那一瞬间吝啬地收起笑容,深吸口气,宛如一块万年寒霜般走进初春的艳阳天。
许凉被家人强行带走还是去年年底的事,斯途气了一阵、懊恼了一阵、后悔了一阵,等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试图寻找解决方法时,却接二连三地碰壁,许凉父母态度极其坚决生硬,斯途甚至连个与他们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知道许凉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被胁迫、被监视,只有每天夜深人静时才偶尔得到机会偷偷同斯途发几条信息。
当时间被拉长,长此以往,斯途的信心逐渐被消磨,他开始想这会不会就是最终的、注定的命运呢,那个发丝柔软又金灿灿的男孩子,会为他做早饭、会把他画进漫画里的世界上最美好的男孩子,或许是只短暂地属于他,而最终将会化成他人生里的一段风景、无处寄存的庞大感情里的一丛泡沫。
尤其是某个寒冷彻骨的雨夜,斯途收到许凉发来的信息,他说:“移民手续办好了,他们在订机票。”
此刻斯途内心深处的消极情绪攀上顶风,悲伤化为实质,紧紧攝住他的咽喉。
斯途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不断闪烁,可是却再没有收到任何文字。
他恍惚间想着,澳洲多好啊,对许凉来说,又家人、有发小,空气清新草木灵动,是适合许凉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的。他们何必要抗争得头破血流,去谋一个惨淡无常的未来呢。
他此前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像偷一件东西一样去把许凉偷出来,然后离开这里,等过个三年五载再回来。他是无所谓的,可许凉会开心吗?许凉要放弃的,是爱他的家人啊。
斯途觉得这样太自私。
那天夜里,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微信荧光闪烁的对话框里藏着的是两个人的孤寂。
联系就此中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斯途进退维谷,干脆不再想这件事。然而有天他看见许凉发了朋友圈,是几张打码的飞澳洲的机票,斯途咬牙问他:“哪天走?”
许凉未答复。
再问,他发现自己被对方删除了好友。
斯途怔了足足五分钟,指尖凉到发麻,他设想了千万种结果,却没想到最终等待他的是这样草率的结局。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许凉红着耳朵说“我是来相亲的乔小甜”时局促不安的样子,也记得后来在酒精催化下,他搂着许凉的脖子让人家叫哥,却得知他比自己还大两岁时的震惊。
他们仿佛天生就是该在一起的,相处其阿里舒适又得趣,月老在为他们系红线的时候或许还朝这俩人身上泼了胶水,斯途一挨上许凉便再挪不开,恨不得把他绑在自己身上走哪都带着。
所以当这条红线被强行扯断时,斯途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已经被带走了,肺腑间没有着落地疼,他不敢待在家里、不敢睡觉,为自己安排了数不尽的值班和手术,只有全神贯注于工作才能使他暂时忘记那个人。
这样过了一周,他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为了对病患负责,他终于脱下白大褂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