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 年复一年
腊月初八那天,长安下了场大雪,爆竹炸开赤红的残片,将街边檐上纯白的积雪都混进了亮彤彤的喜色,去年这个时候,梁琛登基,大赦天下。
陆诩起的很早,像往年一样,挽发洗手,抬脚进了他一年大抵只会进一次的膳房。这么些年过去,朝夕相处,他的口味跟着也有些变化,辣椒竟也能吃得些许,一小碗红油牛肉面端上桌,陆诩捡起筷子挑了一口,轻声自语道:
“今年也是我替你吃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便不代劳了,若你还不回来,这面,就再没有了。”
白瓷碗见了底,陆诩掏出帕子擦擦嘴角,喝了半盅茶漱漱口,起身径直去了对面齐府。家丁在门口刚放完一挂鞭炮,满地的红屑子还没扫,看见陆诩便急忙说主君和主母刚起,一伸手将陆诩请进门。
齐丞臻穿戴整齐坐在暖炉旁边的桌上练字,明黄的卷轴和揉皱的废纸铺了一桌面,他手边还放着七八方大大小小的玺印,朱笔照着旁边的展开的圣旨上的字迹描摹过去,九分相像。
陆诩偏头看了一眼,垂眸笑他:
“假传圣旨自古以来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纵然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敢做,也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描摹,你倒好,罪证飞了一屋子,生怕梁琛不知道似的。”
齐丞臻抬腕写完最后一笔:
“任他手眼通天,齐府说到底还是我的。”
陆诩无奈的轻笑,刚要说话就听身后有脚步声,齐夫人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八宝莲子粥进来,对陆诩屈了屈膝,一面笑道:
“今儿腊八,也不知道陆大人家乡有没有吃这腊八粥的习惯,索性就自作主张也备了一碗,这一大早的,寒气正甚,大人好歹喝一点儿吧。”
“多谢夫人。”陆诩颔首回礼,急忙接过她手里的餐盘,顺便将她通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道:“前几日听到传闻,说夫人有孕了,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齐夫人闻言颧上有些飞红,垂眸瞥了一眼一旁有些呆住的齐丞臻,一面低声羞道:“确是有些迹象,只是还未曾来得及请医师确认过,既今日陆大人在,不妨就烦请陆大人替妾身诊诊吧。”
陆诩下意识看了一眼愣在桌边的齐丞臻,征求他的意见,对方眨了眨眼收回思绪,淡淡点了点头。
陆诩便轻笑着伸手对齐夫人道:“那夫人请到这边来吧,我为夫人诊脉。”
“有劳大人了。”
“夫人客气。”
两人在一旁的桌边坐下,陆诩伸手为她诊脉,又随口问了几句经期和其他体征,笑着低低与她说了几句话,起身对齐丞臻道:“恭喜,你要当父亲了。”
眸光微闪,手里还未放下的朱笔落下一滴赤红的墨汁滴在纸上,齐丞臻垂眸,默默放下手里的笔,喉结滚动,他低声道:
“我原以为,今生,我是不配再拥有一个孩子了。”
陆诩一怔,轻声笑道:“怎么会,保险起见,还是请张太医来开个方子吧。”
齐丞臻点了点头:“好,我即刻派人去。”
陆诩应了一声向两人行了个礼:
“既如此,我就不叨扰了,夫人好好休息,留步。”
齐夫人笑道:“大人慢走。”
府门口干枯的树枝上有一片破碎的鞭炮屑随着风落在他肩上,红彤彤的一张,陆诩伸手把他捏下来抬头看了看清朗高远的天,唇角微微上扬,松松舒了口气。
生辰宴的前一晚,陆诩难得睡了个好觉,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余杭蔚然深秀的山峦叠嶂,梦到山麓潺潺清润的飞瀑暮溪,梦到鹤汀凫渚中清雅朴素的亭阁楼台,梦到青竹围绕的山脊丘壑上漫山遍野的茉莉,梦到他一身轻绸飞马而来,擦身而过笑着解他头顶的发带,而后抬手一扬,清风拂面中,他笑着说心肝儿,我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轻狂不正经,陆诩勾着唇笑他,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身侧满盈着晨光的幔帐,窗外深翠的松枝上压着素白晶莹的松雪,雪顶含翠,在金黄的艳阳里招展。
檐上鸟雀低吟一声挥着翅膀飞远,殿门被轻轻敲了敲,传来辰寒小心翼翼的问声:
“爹爹,您起了吗?”
“进来吧。”陆诩伸手挽起身侧轻薄的帷幔。
辰寒穿着前些日子新做的那身生辰礼服,绯色的底,月白的松鹤纹,外头罩着素白的狐裘大氅,一顶红玛瑙镂金错彩的冠。
大抵是错觉,他竟觉得他隐约有几分唐逸少年时的风致。
辰寒站在他榻前俯身行礼,而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