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年, 冬月。
几个月来, 长安那边把江南事宜全权交付忠义侯处置, 江南州郡由他调度。
倒不用凡事亲力亲为,外边跑腿的事情有底下人去办。陈恨窝在封地庄子里,每日看看文书, 做做批复就是。
贺行大约是早有准备,也不知道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近来陈恨在做部署排查, 不等他自个儿冒头了,预备主动抓他。
今晨天气格外冷些,陈恨怕冷,就算是在江南,也早早的就点起了炭盆子。脚边放着一个, 怀里还揣着一个——还是李砚从前送给他的那个小手炉。
他在房里看文书,李砚在院子里练剑。
陈恨抱着毯子坐在榻上,也不知道外边传来的声音是风声,还是李砚长剑破空的声音。
再有一会儿,日头渐渐的起了, 不知道外边的谁驱马直入。
大约是个送文书的,近来江南各地文书都往他这里送。
长剑破空的声音停了, 李砚同送信人交谈了一阵, 收剑入鞘, 拿着书信进了屋。
不曾有冷风吹入,李砚走近,将书信放在陈恨面前:“苏元均给你的信。”
信不长, 陈恨草草看了一边。
苏衡同他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发现了贺行的行踪,在南边沿海的倭寇营里。
正因为贺行在倭寇那边,苏衡不懂排兵布阵,不便轻举妄动,所以信上的第二件事,是请他去一趟。苏衡就在离得不远的江州等他。
李砚坐在他身边看信,很快就看完了,转头去看陈恨。
陈恨将书信往案上一放,心道自己和贺行还真是有缘分。
“你要走一趟?”李砚拿起案上的玉镇纸,把纸张一角压住。
“总得有人去一趟,苏元均一个人,哪里应付得来?”陈恨叹了口气,“江南改制,他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若是没有镇得住场子的人在,没抓住贺行,我们自个儿就先乱了。”
李砚不答,陈恨便转头看他:“皇爷怎么想?”
李砚亦是点头:“是得有人走一趟。”
陈恨满以为李砚是让他去了,揣着手炉就要起身,还推了两下坐在自己边上的李砚:“皇爷,你让让。”
李砚问他:“谁让你去了?”
陈恨一愣,好委屈地坐回榻上:“皇爷自个儿说得有人走一趟的。”
李砚只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里,也捂捂他的手炉,道:“你派人走一趟就是。”
“这种事情……”陈恨想了想,“匪石就在苏元均身边,他这个榆木脑袋办不好;张爷年纪大了,也不好意思让他去;徐枕眠就更不好意思让他去了,他是来养病的,又不是来帮我办事儿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自己亲自走一趟这个选项。
陈恨轻声试探道:“皇爷,这恐怕还是得我走一遭。”
“把人都想完了?”
“想完了。”陈恨点点头,“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李砚却又问了他一遍:“想完了?”
陈恨笃定地点点头:“想完了。”
李砚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最后问了他一遍:“真的想完了?”
陈恨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下一惊,忙连声道:“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侯爷去得,皇爷就去不得?”
“那怎么能行?皇爷要是……”
“除了你与苏元均,谁知道是皇爷?皇爷在长安养病呢。”
李砚安抚似的、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脑袋,“侯爷不便出门,找个人代代怎么了?”
陈恨低声抱怨道:“哪有不便出门了?”
“天冷,你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另说,这事情……”
“你不能去。”李砚定定道,“朕看那个贺行一心想招降你,也不怀好意。”
“他……”陈恨想想也是,他和贺行打了两回交道,一回在不久之前,另一回在梦里,两回都惨烈得很,他到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
其实非要他去,他也不大愿意去,只是有的事情不由他,他不得不去。
苏元均没怎么带过兵,这时候来信催他,大概心里也着急。
不该犹豫的。
“我……皇爷……”
他再怕贺行,由于不过一瞬便下了决心,这时候轮到李砚,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李砚逗他:“侯爷舍不得了?”
“那……”说舍不得,其实还真有点儿。他同贺行打过交道,这时候局势又乱,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去。陈恨转头,从案上抽出一个小册子来,“我还是先给皇爷讲讲江南一众官员……”
“乖。”李砚揽着他的肩,把他按在怀里,“不用讲了,朕都知道。有这个时候,不如先赏一口?”
“皇爷,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陈恨捶了他一下,“江南一众官员私底下抱团抱得厉害,苏元均还没来得及换。早些时候我叫匪石跟在他身边,基本上都摸清楚了,行为处事要处处制衡,先不动他们的根本,他们不会计较的。等这件事情了了,再慢慢把他们撤下来罢。”
也就是他,才敢把自己私下盘查朝中官员,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直接说给皇爷听。
也得亏是他,这事情换了别的谁来做,显然就是要造反的前期预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