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 陈恨才只十七岁。
晨起问安祭祖, 晌午歪在榻上歇了片刻, 林姨娘温声把他喊醒:“恨奴,该起来了, 不是还要进宫么?阿娘做了点心,你带进宫去给你那位侍读朋友。”
陈恨揉了揉眼睛,从榻上爬起来,伸手就要去够挂在榻前的衣裳。
林姨娘动作快些,拣起外衫, 抖落了两下, 就给他披上了,又问:“这个料子穿着还算舒坦吧?晚上天冷, 多穿两件?”
“嗯。”陈恨低头系紧腰带, “阿娘, 我晚上会回来的。”
林姨娘帮他扯了扯衣襟:“不用赶路, 同朋友们多玩一会儿再回来。”
陈恨下榻穿鞋, 又拂了拂衣摆:“等会儿我过去, 跟大娘说阿娘病了,今日晚饭就不过去立规矩了。晚上我早些回来, 陪阿娘守岁。”
“不用。”林姨娘起身, 提起大氅,又给他披上了,“立规矩是阿娘该做的,习惯了。”
“今日除夕, 阿娘也歇一歇罢。”陈恨偏头,蹭了蹭兜帽边儿的兔毛,“我去同大娘说就是。”
见她不语,陈恨又忙道:“我想吃阿娘做的栗子糕,一回来就想吃,所以阿娘今晚不许去立规矩。”
林姨娘垂首应道:“好,夫人要是不应,你也不要强扭着来。”
“我有分寸。”临走前,陈恨把腰上挂着的玉饰摘给她:“今晨在府里得的赏,给阿娘收着。”
不等她推辞,陈恨又道:“我爹摘下来给我的,阿娘收着吧。”
林姨娘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终还是点头应了。
北风正紧,还下着雪,陈恨裹着大氅出了门。
他去大夫人院子里时,正遇见兄长陈温,便一同出了府往宫中去。
“离亭。”陈温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驱马往前走了两步,“今晚你在宫里守岁?”
“我回家陪阿娘……姨娘。”
“八爷会放你走?”
“一早就说好了,今年宫宴散后去太子爷府上,肯定也是在太子爷府上歇了。到时候我再走就好了。”
陈温抬手将他的兜帽往下扯了扯,转头看见长街那边驱马走来的徐醒,骑在马上朝他做了个揖。
陈恨因背对着,也是转过头才看见他,行了礼便转回脑袋,问陈温道:“那兄长呢?去三爷府上,还是回家?”
陈温但笑不语,转头却问徐醒:“枕眠怎么打算?”
徐醒亦是不答。
在宫门前十来步外下马,陈恨眼睛尖,远远的就看见前边那个将要进门的就是镇远府的吴小将军,把缰绳塞给兄长,俯身团了一个雪球。
趁着宫门前侍卫盘查进宫腰牌的时候,陈恨放缓步子靠近,预备把雪球从他的衣领里塞进去。
吴端习武,警觉得很,抬手就挡住了他的手:“幼稚。”
啪叽一声,陈恨把雪球丢到他脸上。
吴端骂他:“幼稚!”
守门的侍卫厉声道:“不许喧哗。”
进宫之后,陈温与徐醒去寻皇三子李檀,陈恨与吴端便去明承殿寻李砚。
门外伺候的小太监接过他们解下的大氅:“爷才从长乐宫同皇后娘娘说话回来,这会子正歪在榻上翻书看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陈恨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跑出殿外,又团了一个雪球。
吴端低声笑道:“你倒是敢?”
陈恨道:“你看我敢不敢。”
他捧着雪球进了内室,李砚确实是歪在榻上,手里还拿着本书,却也不看,或许是听见了外边人说话的声音。
宫中的侍读腊月二十五就回家去了,陈恨这个没良心的,在家一连窝了好几日,从不入宫一回。李砚赏了他几回东西,也绝不进宫谢恩。
所以李砚盯着他。
而陈恨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挪着步子走过去,把手里的犯事工具——一个雪球——放在了榻上的小案上。
“臣原本想给爷捏个兔子的。”陈恨补道,“绝对不是想塞到爷的衣裳里。”
兔子。
李砚还是瞧着他。陈恨莫名有些别扭,把从府上带来的点心也放在了案上:“府里做了点心,这是给爷带的。”
李砚不紧不慢道:“不是说捏个兔子吗?”
陈恨正把捏好的兔子捧在手心,专心给它画眼睛,李砚又似随口道:“怎么这几日都不过来?”
“臣派人去问循之,用不用一起过来一趟,循之说不用麻烦,今日来就好。”
那时吴端正凑过去看陈恨点兔子眼睛,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抬眼看见李砚的目光,刀剑似的,弱弱道:“规矩确实是这样的。”
陈恨点好了眼睛,把兔子捧给李砚:“爷还要几只?我再做几只?”
“不用,就要这一只。”
晚上宫宴散得晚。太子李瑾年才二十,是朝野上下,人人称道的太子爷。
他身边世家子弟芝兰玉树,沈御史府的大公子沈绛最入他的眼,是常年陪在身边的。
太子李瑾出来时,正遇见皇六子李渝。
李渝的母妃是胡人,前些年便去了,他还有个妹妹,兄妹二人一同在贵妃膝下长大。
不大合群,身边从来只有一个弹琵琶的乐师贺行陪着。
“六弟,今晚去府上守岁罢,几个兄弟都在。”太子想了想,又道,“你妹妹那儿,我让昭阳去陪她。”
李渝朝他作揖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