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时还能感觉得到他对医书的苦大仇深和抵触，现在反而什么也看不出，好像所有情绪都被封存在深不见底的梦境里，不再鲜活，只留下被深深压制后的疲倦和妥协。
这种情绪不太对。杏林三号默默提高了警惕，决定以后不再没事就待机打盹，多看着点宿主。
君幼暝又闭上了眼，杏林三号知道他没睡着，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尖在他胳膊上扫扫，他没搭理，它也只好收回了尾巴，安安静静不作妖。
君幼暝感觉自己回到了上辈子的颓丧状态，在床上挺尸到了后半夜，忽然问道：“三号，兑换商店里有没有复合VB？”
他的稚嫩嗓音平淡得一丝情绪都没有，被寂静的黑夜衬托得有些鬼气森森，让杏林三号莫名有些炸毛，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低声否决了自己：“才八岁，或许还不适合吃。算了……”
最后两个字的气息拖曳出幽幽的倦意，心灰意冷般，每个字都渗着晦涩的凉，让杏林三号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以前辅助过这么多宿主，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消极的……
君幼暝闭着眼，浑浑噩噩地熬到了天亮，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便坐起身，由侍女伺候他穿戴洗漱，吃过早餐继续跟着老爷子学医。
学过四诊之后，老爷子便开始给他讲经络和穴位。
君幼暝觉得他的噩梦开始了。上辈子他学的课程里也有经络学，但并不是必修课，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得重头开始背。
而学到这部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和他上辈子有很大的区别，经脉穴位除了有他所知道的那些治病保健作用之外，居然还有武侠世界才有的特殊作用，他要背的内容比印象里的要多上很多！
君幼暝觉得他有点想死。
君老爷子也知道内容多，并没急着让他两三天便全部背下，十二正经一天教一条，上午教了，下午便让他自己慢慢背，有不懂的再问。
其实老爷子原本是想一天教两条经脉的，但君老夫人觉得不妥，让他把教导速度放慢些，他向来听老伴儿的话，便改成一天只教一条经脉内容。
这天午后，一个午觉睡得心慌气短的君幼暝艰难地爬起床，捧着抄下来的《灵枢》，麻木地背。
“胃足阳明之脉，起于鼻，教頞中，旁约太阳之脉……”慢吞吞的背诵停顿下来，他低头飞快看了一眼册子，又仰起头继续背，“下循鼻外，入上齿中，还出夹口，环唇……”
他背一会儿卡一会儿，再一次低头看册子时，忽然落了两滴泪珠，砸在纸上，晕开两片圆圆的湿痕，纸上的墨迹散了开来。
“……”君幼暝面无表情地看着纸上的湿痕，眼前视野由模糊到清晰，苍白的脸颊滑出泪痕。
他平静地在心里问自己，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明明他心里连点情绪都没有，不觉得有什么该哭，甚至觉得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像个傻子，但是他的眼睛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眼泪一流便控制不住，停不下来。
“……其支者，从大迎前，下人迎，咳咳咳！咳咳……循、循喉咙，入缺盆……”他一边克制地哭，一边冷静地继续背书，嗓音压得都有点沙哑起来，“入缺盆……下膈，属胃，络脾……”
哭着背完了一段经络循行，他也没力气往下背了，低头盯着书，把眼泪蹭袖子上。
“哭着也能背完诶，暝儿还是很厉害的哦~”
“噗……虽然有点可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哭着背书有点想笑……”
“笑屁啦，明明这么可爱！”
“有本事你别笑！”
暗处，君子晴和君仲晖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传达了君幼暝耳朵，他眼泪朦胧地盯着册子，内心十分平静地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合上册子，起身回了自己房间，把所有侍女侍从打发下去，关上门窗，自己爬到床上，把小书袋背上，吃了一颗从系统商店里兑换的降低存在感的药丸，便离开了。
不仅离开了自己院子，还离开了君家。
杏林三号竖着尾巴追在他身后，喵喵地问道：“您要去哪儿呀？怎么不喊人陪您一起去？您如今年纪太小，自己出去很危险的——”
君幼暝不理它，趁着自己如今存在感几乎为零，背着书袋从后院里牵出一头驴，艰难地爬到驴背上，骑着驴哒哒哒地跑了。
小毛驴能感觉到背上驮着一只小主人，但因为存在感低，走着走着便忘了，出到朱雀大街不久，乐颠颠地跟在一辆华丽精美的马车后头。
君幼暝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会被驴带到哪里去，趴在驴背上努力保持平衡，让小毛驴自由发挥。
都说老马识途，搞不好驴子也能认得路呢。
被君幼暝骑着的驴子存在感也和他一样薄弱，跟着马车一路出了京城，居然都没被发现。
杏林三号缩小了身形蹲在毛驴头上，细声细气地和君幼暝说话，试图让安静得令猫害怕的宿主开口吱声。
君幼暝有点晕驴，也没心情搭腔。
晃晃悠悠间，马车停了下来，小毛驴也傻愣愣地停在马车屁股后，君幼暝晕头转向地滑下驴背，扶着树努力压住胸口翻涌上来的恶心感。
“您还好吗？”杏林三号跳到他腿边，一只前爪按在他的鞋面上，“这里是空厄寺山门下，您……诶？这是要去哪儿？”
君幼暝依然不搭理它，走上青石阶梯旁的小路，小小的身躯刚走上去不远，便被茂盛的野草掩盖。
杏林三号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说：学医使人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