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忙道,“根据检验,苏家二少爷在受伤的时候并没有反抗动作,由此可见刺杀他的人应该同他非常亲近,所以他才会没有防备,遭人毒手。”
“作案总得有动机吧,她莫名其妙杀她二哥做什么?”
宁清逸挑眉,那堂下跪着的一膀大腰圆的女人忙站出来道,“事发当日,我正在清风阁二楼骂家里养的那群姑娘们跳舞跳不好,结果听见楼下有人吵闹,这才推开窗户去看,结果正巧瞧见那苏家二少爷和苏家三小姐在楼下吵架,说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然后三小姐便打了二少爷一个耳光,跟着自己哭着跑了。”
宁清逸回头去网宁清衍,“听见了吗?九弟,事发当日两人起了冲突。”
宁清衍沉眸。
那女人又道,“九王爷,奴家嘴里的话绝对是句句属实啊,何况那日的事儿,也不止我一个人,楼里头的姑娘小厮客人们也全是听着看着了,您若还是不信,可以找对门儿做生意的人也问问,这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瞎编的胡话。”
宁清逸笑着摇了摇扇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头去冲宁清衍道,“九弟,四哥明白你护短的心情,不过这为了维护自己身边的人就撒谎作假口供的事儿,一经彻查可是要从重处罚的哦,这一回四哥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记得骗人之前先把自个儿脚印擦干净。”
苏蓉绣分明就是事发当日离开的姑苏,若是强行说她作案之后跑去皇都找宁清衍求救,两人再回头到姑苏来演这一场戏,或者说苏蓉绣自个儿作案然后回头去骗宁清衍,贼喊捉贼,这倒都是能说通。
但.....................
宁清衍道,“一个姑娘,毒死一家三百多口,捅死自己二哥,再将人全部捆上石块儿分别沉入五个池塘内,然后挖了个七尺长的深坑将人埋进去,收拾好所有东西后把自己收拾收拾,从姑苏跑来皇都找臣弟,这事儿,做起来未免也太难了吧。”
宁清逸道,“很难,但是可以做到,对么?九弟。”
唐丰倒是可以作证苏蓉绣离开的时候苏家的人还安然无恙,但是从来这般维护苏家,甚至宁肯冒着搭上自家老爹头上那顶乌纱帽的风险,也要救苏蓉绣出姑苏的人,在听到这样一番胡说八道的污蔑后却不站出来为她说话,是不是侧面印证他自己现下也是被人威胁过的情况呢?
宁清衍虽身处漩涡中心,但他真心不希望卷进更多无辜的人来,怕自家四哥又像对苏家做什么一样再去动一回唐家,于是他便从头至尾没有去点过唐丰的名。
“如果只是和哥哥闹个脾气吵个架,就能动手杀掉全家,这理由,太牵强。”
“这可不止是和哥哥吵了个架呀。”宁清逸朗笑开来,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堂下立刻来人端着证物盘,送上了苏暻綉到死也还塞在自己衣襟里的那柄红色坠银条流苏的团扇来,“虽然扇子是折断了,但那扇柄上可是清楚明白的刻了苏蓉绣三个字儿。”
苏蓉绣的东西,在苏暻綉的身上。
宁清衍又想说什么,不过宁清逸没给他机会。
那日替苏茗绣主持婚礼的媒婆连滚带爬的从堂下站出来道,“我可以作证,那日苏二少爷送苏大小姐来贺家成婚时,苏三小姐自己手里拿着这柄团扇,就在我喊道夫妻对拜的时候,她自个儿拿的这折扇掩面朝那苏二少爷做了拜礼,千真万确,贱婢绝不敢说半句假话。”
“听见了吗九弟,这可是,情杀。”
三小姐喜欢二少爷,但二少爷碍着双方兄妹的身份一直拒绝,所以三小姐由爱生恨,干脆杀了这全家。
话儿编的倒跟真的似的。
“可是................”宁清衍只琢磨着还能有什么细节能反驳这指控,按头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不是还救了俩小姑娘出来吗?于是猛地从座位上起身,他道,“四哥寻到的这线索确实能对案情起到梳理侦破的作用,不过今日臣弟和沈霖去苏家的时候还有旁的收获,这苏家二少爷在出事之前把自家两个十四岁的妹妹藏进了苏家存酒的地窖,试问,若凶手真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甚至他苏暻綉一只手就能制服的程度,他至于这么害怕的还把自己妹妹藏起来吗?”
宁清逸眉头微皱,像是并不知情此事。
宁清衍起身,也学着宁清逸的模样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道,“四哥,下回办这种事儿,也要记得把脚印儿擦干净,这回臣弟也就不拆穿你了。”
宁清逸咬牙,“是吗?那两个小姑娘呢?不带上来做一回人证?”
“四哥又想杀人灭口吗?”宁清衍笑,“这种事儿真的不必做了,苏家那小姑娘一带回来,沈霖就立即提审做了口供,卷宗上头盖着官印,就算人再没了,沈霖也是可以站出来作证的,难道四哥还怀疑三朝忠烈的沈家为在这么件事儿偏袒维护做假口供吗?”
“那也不是不可能呢?”
“四哥,你真当臣弟是只软柿子能任你揉捏?”宁清衍的视线扫到堂下跪着的唐丰,他轻声道,“你威胁唐丰我管不着,但苏家三妹妹本王是保定了,你要往她身上扣这么大的帽子,我也能理清楚线索再把她给摘出去,倒是苏家还丢了个四娘没找着,四哥,记着把人藏好了,千万别让臣弟看见。”
话毕,懒得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口供,宁清衍起身一个摆手,便是头也不回的带着沈霖离开。
只气的宁清逸顺手砸了一遍桌上的茶杯茶壶,吓得堂下众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时才让人将他们全数给轰了出去。
“确认尸身的时候不是说一个也没少吗?为什么老九还能再揪出两个小丫头片子来?”
夜深,陆浩轩带着家姐陆琬宣两人各自立在四王爷身旁一侧,堂下跪着的是抖若筛糠,面如土色的四姨娘。
“说话。”宁清逸怒气冲天,只想着宁清衍下午同他说话的那口气和神色就气的直咬牙,“废物,全是一群废物,回回做事儿不弄出点儿纰漏来自己心里还不痛快是吧。”
四姨娘哭喊着求饶道,“是贱婢的错,都是贱婢的错,是贱婢当时太害怕了所以疏忽数漏了人数,是贱婢的错,都是贱婢的错,还请四爷责罚。”
“责罚?”宁清逸口气里带着笑意,“这般大的纰漏你觉得是责罚就能解决的事儿?”
本来是想借这事儿给老九一个下马威,结果转头来倒是被人家揪着错漏能随时随地反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回回耗尽心思布下一盘大棋,劳财伤神不说,最后还得遭人反将一军,这又如何能令宁清逸不生气?
四姨娘从未见过这般阵势,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便只好反复念着那两句,“四爷饶命,四爷饶命。”
陆浩轩站出来求情道,“四爷,这事儿或许也还有回旋的余地,何况就九爷如今待苏家三妹妹的那份心思,他也不会轻易的将人给交出来,我们把这帽子往苏蓉绣身上扣,若是惹恼了九爷,他们那边儿再把唐丰推出来挡罪,咱们两边都是讨不着好。”
宁清逸扶额轻笑,“本王这九弟,虽然看似混账不着调,但为人最是正直,他会把唐丰推出来?本王可不信。”
陆浩轩道,“若是平常,九爷自是不至于害他唐丰,但如今,唐丰被咱们拉拢过来,他不站出来为苏家作证,九爷为了保他那心头好,这事儿就难说了。”
“你真当唐丰被咱们拉拢过来了?”
“四爷,不管他唐丰如今抱着什么心思,哪怕是做了个中立的墙头草,但只要他不站出来指控,九爷那边儿掌握的东西不也就只能算是个猜测吗?”
“谁说他只有猜测?”宁清逸拿下巴指了指堂前跪着的四姨娘,“我们身边不是还放着一个□□烦吗?这玩意儿要是让老九逮着了,你觉得他掌握的证据还能算是猜测?”
这就是典型的活生生将自己给玩脱了的案例。
本来只是想给个下马威,给对方做点儿警示和恐吓,结果到头来倒是自己把自己的尾巴给交到了人家手上。
宁清衍从不屑于在明面上和谁斗个不可开交,但这一回,却是又实打实的同自己说,四哥,记得要把尾巴藏好哟。
听人点到自己,四姨娘哪怕再蠢笨也晓得四王爷嘴里的那个□□烦就是她自己,于是顾不得再害怕发抖,只跪着往前蹭去两步抓着陆浩轩的衣摆边求救道。
“陆公子,陆公子你救救我啊,我背着大当家同你好了这么多年,你要我做什么,我二话没说就全听了你的,暻綉那孩子虽然较真,可我和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呀,你们要我动手我便动了,现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你们怎么能卸磨杀驴呢?”
“卸磨?”宁清逸笑道,“还杀驴?”
“数漏了两个孩子的确是我的疏忽,可是当时死了那么多人,我哪里真的敢一个个记着数过去?我这几天日日夜夜都在做噩梦,一闭眼就是满地的血迹,为了帮你们我都家破人亡了,你们怎么能这般不讲诚信?”
“好了。”陆浩轩皱眉将四姨娘拦下,只回头朝宁清衍请罪道,“四爷,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干净,您要杀她灭口我无话可说,但是如今苏家三妹妹还在九爷身边儿,要是这事儿回头九爷来咬咱们,咱们手里头有张牌不是正好能反咬回去吗?”
苏蓉绣能指控四姨娘,四姨娘不也是同样能指控苏蓉绣?现如今没有物证,但这双方的人证数下来也就这么三两个了,若是四姨娘再一死,对方倒确实没有法子再钻进来,但同样,他们也没了法子再钻过去。
再说人什么时候都能动手除干净,但除掉的人却是再没有机会站出来说话了。
宁清逸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随后抬眼道,“这事儿虽然办的不漂亮,但好歹塞了个女人到老九的身边儿,那苏家三小姐看着温润无害的,实则也是个黏人的小狐狸精,本王看老九拿她还没什么办法,倒是正好,误打误撞也算成了件事儿。”
陆浩轩道,“那苏家三妹妹性情贞烈,她未必会和九爷走。”
四姨娘也忙道,“对对对,以前暻綉在的时候,一直想把蓉绣托付给唐丰,现如今暻綉死了,蓉绣她也许会留在唐丰身边。”
宁清逸慢吞吞的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她想跟唐丰,那也得有这个机会啊。”
唐丰他老爹被撤了职,监管不力加督查不善,做了这大半辈子的官,到头来重病在榻得不到个善终就这么双眼一闭的走了。
新上任的姑苏知府听说是四王爷极力举荐的年轻官员,唐丰也没工夫管这些,只想着能从这官场脱身或许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儿,苏家的丧事儿和唐家的丧事儿都需要操办,苏茗绣嫁了人也日日夜夜带着自己两个妹妹来回奔波打理。
苏蓉绣昏迷到第三天才睁了眼,醒来时口干舌燥,浑身乏力,呼吸困难,头疼脑胀。
静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去动自己的手指头,再去转自己的眼珠子。
天还黑着,脑海中回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后,心脏猛地抽疼一下,苏蓉绣这才伸手掀开被褥,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坐起身来。
内寝灯火全熄,只有外殿亮着一簇微弱的烛火光。
宁清衍就趴在那桌案上休息,眉头紧锁,表情看起来似乎睡的不□□稳,也有几分难受的模样。
苏蓉绣弯腰捡起他扔在一旁的外袍,小心替那人盖在身上。
动作很轻柔,但衣裳突然搭在身上时,宁清衍身子还是猛然一抖,他睁开眼,然后将头抬起。
四目相对,苏蓉绣看着又憔悴了几分。
“怎么起来了?”宁清衍扯过自己身上的外袍再给苏蓉绣紧紧裹在身上,看她还光着脚满地乱跑,又只好掐着人那腰身一把将她提起坐在桌案上,伸手摸摸额头确认没在发烧了,这才道,“还难受吗?本王给你叫大夫去。”
“九爷。”苏蓉绣拽着宁清衍的胳膊将人拉回来,她伸手紧紧再一把抱住对方的脖颈,鼻息内喷洒出炙热的呼吸来,只顾埋头在那颈窝内,然后轻声道了一句,“九爷,带我一起走吧。”
宁清衍一愣,突然这么被人抱住脖子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九爷,我没有家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哥哥,大姐已经成婚,她不能拖家带口的养着我,我也不想嫁给九郎哥哥,您,能带我一起回去吗?”
“你.............................”
“带我走吧九爷,哪怕让我去您身边待着做一个扫地丫头,负责端茶递水伺候您都行,我真的不想留在姑苏,这里太可怕了,我害怕。”
“皇都,也许比姑苏更可怕。”
“可是皇都有九爷不是吗?有九爷在的话,九爷会保护我的。”
“皇都风云诡谲,权利斗争的可怕程度是姑苏的千百倍,去了那边,说话做事处处都得谨慎留心,稍有疏漏,或许这样的灭门惨案日日都会发生,那里并非是你的好去处。”
“蓉绣愿与九爷同生共死。”
此前邀她来是真心,而如今人真的要来,宁清衍却是突然怕了。
“本王,实在不知该不该带你走。”
“九爷,人活一世总得贪图些什么,如今蓉绣家破人亡,天底下除了九爷值得信任外,身边再也没有留下过半分念想,您若是不带我离开,就算留我在这处随便寻个男人,安安稳稳活够下半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顾得你一世周全,再也不用承受这般劫难。”
“蓉绣不想要这样的周全。”
“那若是日后悔了?”
“蓉绣此番跟随九爷,自当真心实意,至死不渝,绝不反悔。”
宁清衍伸手按住苏蓉绣的双肩,手指用力将人从自己怀中推出一些,他道,“本王知你并非娇柔无力的良善女子,但此番既是跟本王走了,你我便是同踏一条船,同生死,共荣辱的伙伴,他日本王一朝得势,许你富贵荣华,可若是一朝失势,或许拿万劫不复来也不能形容你我的下场。”
“到底不过一个死字,蓉绣不怕。”
“本王,没有把握自己一定会赢。”
“不论输赢。”苏蓉绣伸手握住宁清衍,她的掌心全是病体未愈而残留的冷汗,“蓉绣此生只认定九爷。”
宁清衍不说话,只低头看着那双握住自己的小手。
“不过离开之前,蓉绣还想再见见九郎哥哥,那日寻见二哥尸身,蓉绣出言不逊,该是同他再道个歉才可安心。”
宁清衍自然不会去拦,苏家父母下葬当日,苏蓉绣身着缟素,只回了自家陪大姐料理后事,大姐仍是哭的厉害,双目红肿似桃核一般,望着爹娘棺木放入墓穴中时更痛哭流涕,几度昏厥过去。
只剩沈霖口中那奇奇怪怪的苏蓉绣,面色平和的拿着长香,一块墓碑一块墓碑的做祭拜礼。
除了容貌稍有几分憔悴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沈霖站在苏家门外替宁清衍打着扇子道,“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情绪能这般收放自如的姑娘,前几天看着她家二哥的尸体受刺激成那般,今儿个再一瞧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宁清衍只冷漠应了一句道,“不然你要她如何?大哭大喊?自杀殉情?”
“哭两声儿总是该的。”
“你又知道人家没哭过?”
“九爷,你瞧人家大姐,这会儿还哭着呢。”
苏茗绣的确还伤心的厉害,带着两个妹妹在父母坟前悲痛欲绝,若是不对比还好,姐妹俩这么站在一处,苏蓉绣的冷静和漠然确实显得她整个人都格外的奇怪。
抬手拿绢儿将墓碑上的杂物撇去,最后苏蓉绣的脚步停在了苏暻綉的墓碑之前。
手中握着香,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来,苏蓉绣低头,她跪在那墓前道,“抱歉,二哥,长这么大,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或许你还活着,也一定不会让我这么去做,但是我要走了,去皇都,我要亲手把那些伤害我们的家伙,一个一个全给揪出来。”
苏蓉绣将长香插入墓碑前的泥土内,再双手合十道,“二哥,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九爷其实人很好,虽然嘴损了些,但是这次一直在帮我们,我不知道该不该怪他,可这件事情虽是因他而起,但怎么说也与他无关,二哥,你以前一直教我为人当大度,明辨是非,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冤有头,债有主才对,希望这次做的事情不会伤害到九爷,你在天有灵的话,记得要保护好我们,如果实在顾不了这么多,那便顾着九爷吧,毕竟我,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九爷是个好人,蓉绣希望他能一生平安顺遂,别像二哥这么倒霉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因为有点热伤风所以昨天更新没码出来就去睡觉了。
最近天气转热,小宝贝们开空调要记得注意调节温度啊。
今日份的万字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