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海啸（1）
91、
伽马实验室设置重重关卡，均须检验来者的身份，以及是否携带不合规的刀具枪械。
负责核对权限的伊卡若曼是个矮个子的中年人，面对北面广场的枪声不绝于耳的情况，很担心那里是不是发生了篡权危机——毕竟上一任领袖Doctor朱谋杀了导师皮耶尔才……
他挠挠秃顶的头皮，苦恼地叹息道：
“这下又要站队了，希望周女士活着，而不是别人。”
[滴——身份错误——请重试——滴！]
伊卡若曼低头点烟，拿起挂在墙上的匕首开门，“嘿，兄弟，现在是什么局面，我就知道上头那十来个‘神仙’会为了[S-13768]大打出手！上帝作证，我永远承认拥护新领袖的地位！”
男人滚烫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颈动脉处，傲慢嚣张地睨看他的面孔。
“你、你！”伊卡若曼瞠目结舌，0.3秒内反应过来，紧握匕首作势刺向心脏，右腿屈弓打算攻击下三路。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也是珍贵的实验体，不过出于某种天才人群里少有的油滑世故的心态，仍旧竭力避免让对方“血溅当场”，省得平白添一场麻烦——
0.3秒已经足够了。
[滴——请进入。]
男人从捂着腹部倒地的伊卡若曼的手里夺过权限卡，一路往机械音最热闹的地方跑。
“周女士！没办法停下来！”女助手泫然若泣。
“为什么？！”周缃暴怒。
“您、您已经让工程师切断了其他供能，但动力塔不可以完全停止运作，您知道的，一旦停下来，整个基地会被当作水冷池……而且伽马实验室现在承担了消耗所有普通级实验体的任务，解剖手术在进行中，除非您亲自一间间去打断，北山教授他们不会听见外界的声音。”
女助手敢保证，这是她一辈子说过最快最流利最清晰的话。
周缃默默地抹了一把脸，耳垂与脖颈连接处的褐斑随青筋而动。
她现在想用枪把小李那个人渣扫射成豆腐渣解气，又想着随时失去的“无尽能源”，因而看到星陛宁的那一瞬间，她竟没有功夫担心自己的儿子，心生一计，轻飘飘地说：
“你来了。好。你快去救他。我、我要去中止程序。你必须救他。”
“……”
星陛宁望了一圈手持武器的船兵和助手，汗水从发梢接连滴落，克制地与周缃擦肩而过。
他站在几十分钟前谢宜曾站过的台阶上，心血几乎逆流，失去心跳的身体忽然变成一尊木头：
二十五米高的高空，谢宜被伽马机的左机械臂抓住，内嵌于机械臂的切割螺丝刀近在咫尺。
“呼、唔，周缃！你他妈快叫个医生来！你个疯女人！！老太婆！”小李倒在地上无能叫嚷。
星陛宁收回视线垂眸与小李对视一眼。
小李不禁打了个冷颤，三肢与五官比意识更早地表现出畏惧，一点点挪动后退。
实验室的冷藏剂不要钱似的喷洒，熏染一切恐惧和心碎。
星陛宁环望四周，发现90度直立于墙边的排气管道可以一用。
上一位工程师撤退时留了几把五寸长的钢刀插在管道外沿的保护板上，只要胆子够大，爬快点就能够到伽马机与中央供热塔直连的电缆，然后跳到机械臂附近。
他稍稍目测几个借力物之间的距离，毫不迟疑跑向排气管道。
沉闷的空气压得他满面阴郁，还未痊愈的腿伤隐隐作痛，而心弦被某人搅得乱七八糟。
“星陛宁！”
谢宜垂在身侧的手朝他够了够，好像才从无边的“未来”中逃离，刚刚发现他来了。
星陛宁捡起扎入联络器的短刀叼在嘴边，爬管道前回头黑着脸笑了一下，飞眉入鬓。
既凶狠，既野蛮，又可爱，又蛮不讲理。
可是有一个人很喜欢，为之怦然心动，柔肠百转。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温柔的白痴。
“……”谢宜失去光泽的眼眸星点流动，慢慢恢复神采。
见到星陛宁的刹那，坐在“谢宜之墓”碑石旁的星陛宁突然消失不见，留下一束未开的蒲公英。
未来的“记忆”迅速变幻，难以捕捉所谓真实：
有时黑云压境，暴雨天一个人煮牛肉火锅的男人叹了口气，打电话幽幽地问什么时候下课；
青年边安抚男人边收拾课件，刚要给出回家的确切时间，有学生跑回教室问论文问题，于是无奈地笑，听着电话那头的要求，面红耳赤，软声赔罪：“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回家了。”
春夏之交的吴城，男人走在黛瓦白墙的江南民舍之间，突然不高兴地踢了两脚陈府的石狮子；
青年感到头疼又好笑，轻轻扯他的衣袖，问他是不是为了明天临时的会议而生气，“那也没办法，唔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多逛两天——下星期我……嗯。咳。”
等比例制作的应县木塔模型，工作台上的电话卡，客房飘窗上遗忘的灰蓝格纹拖鞋……
望着玄关的领带出神的男人低低地喊了一句“谢宜”，睡得鼻尖泛红冒汗的青年赤脚下楼——
既定的未来在两种结局里反复跳跃变动。
潮湿的雨水淅淅沥沥，将无知的当事人推回现实。
谢宜的视线不再雾蒙蒙的，紧紧追着星陛宁的背影，直到噼里啪啦的电流发出紫白色光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