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沾着雪的高地人站在高处,双手抱臂俯视一切。
最后。
垂直下坠的逃生舱里。
季昕情绪崩溃抱着谢饶大哭一场,两颊汗津津的,强迫自己冷静,接着默念神秘的咒语。
她刚成为一个母亲,很快又失去了孩子。
危险重重,不过她还是希望这枚冰块能够“活”过来。
数百里之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抚掌而叹,祂说:
[好罢,既然你这样可怜。]
于是她向远方的半神献祭自己走到尽头的生命。
同时她的丈夫想到远在明州的父母,也愿意留下一个和自己有关联的孩子。
金粉色的冰块在一点点融化,诞生的新生命继承了一位末代喀哲和一位人类的外在基因。
诚如周缃的判断,他既一定是父母的儿子,又根本不是。
“他很像我。”季昕不禁呢喃。
谢饶沉默半晌,“是的。”年轻的父亲仍陷在幼子一出生便夭折的悲痛中,思绪万千。
突然,“啪”的一声。
面容丑陋狰狞的小丑扒住舷窗,厚嘴唇上有紫色的血痂和黑缝线。
逃生舱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坠落。
小丑邪秘地勾唇微笑,做一个“杀”的口型,眼睛木然呆滞,一举一动与僵尸别无二致。
季昕满脸是汗,紧紧牵着丈夫谢饶的手惊恐地望向舷窗,“他们追来了!不!”
而她怀抱中的婴儿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
由半神亲手捞出的怪物一出生就能掌握同时代所有的常识,往往七分钟即可长大成人。
像神话里大多数喀哲一样,这婴儿缺乏七情六欲,半透明的灵魂几息功夫长到三米高,生来矜傲,漂亮而无心,溪水边濯足的精灵甘愿俯首做他的坐骑。
他忙于收缩灵魂、适应短小的躯壳,仅仅懒洋洋地伸出白胖的右手——
金粉色的光从手指指尖溢出,无视金属舷窗一把捏住小丑的心脏。
小丑双目睁大,血溅当场,死得悄无声息,仅在玻璃上留下一只非人的血手印。
2023年的常识比神代多出几亿倍,七分钟远远不够。
人类在各个领域创造的认知和成果源源不断地涌入婴儿的大脑,引起他的兴趣。
这不仅让他头痛欲裂,而且逼迫他放弃即将成熟的大脑和成年人的身份,老实做一个新生儿。
季昕小心翼翼接住力竭后沉沉睡去的婴儿,眼角的泪挂在红润的脸颊上。
她的血液里流淌着衰变后的半神赐予喀哲的诅咒,而生命已然献祭,难逃一死。
……
谢宜望着浸润鲜血的朱比尔宝石,仿佛看见一直在身体里沉睡的那个几乎全知的婴儿。
他无措地清点自己的记忆,希望证明他理所当然是唯一的谢宜。
不,有一次,不是他。
3月23日,他写下一张“你是谁”的纸条不告而别,莫名其妙在堂弟谢寔的跑车上恢复意识。
那是——
等等。
朱比尔宝石发出金色的光芒。
谢宜一怔,发现不止胸针,所有进入眼帘的事物都染上一层秾丽的金粉色。
断断续续、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梦在前段时间讲完了所有的秘密;
从小过度敏锐的听力,包括因此难以入眠的情况在今年春季之后失去踪迹;
24年前诞生之初遗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在刚才全部回溯了。
没有“谢宜”的记忆的家伙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活着是3月23日的早晨。
今日今夜,此时此刻,普通的人生过载完毕。
谢宜恢复了神代物种的特征,成为一只完整的怪物。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世界为之黯然失色。
就像数亿万年前倒霉的四耳农民在森林里遇见睡午觉的喀哲——
青年收拢血淋淋的手垂放于身侧,云淡风轻地勾唇温声说:
“周老师,我们打个赌吧,好比抛硬币,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
周缃笑,拉下枪支的保险栓,“好啊。赌什么?”
谢宜若有所思,眉眼清润,带着些许气音淡淡地说:
“赌今天运气站在我这一边。”
冉徴,你说的对。
必然发生的事不可改变。
我曾想至少让星陛宁活着,至少五年后他好像可以用我的、我的……回到过去。
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爱上另一个更成熟、更知情知意的星陛宁。
但是,多可笑啊——我居然也曾希望另一个时间线上24岁的谢宜喜欢我的星陛宁。
他应该在见到星陛宁的第一眼就爱他,就全力地、温柔地、不惜一切地……替我补偿他。
冉徴,我明白那段时间藏在心底的冲动和情/欲是怎么回事了。
你说的对。我的身体里没有五年后的“谢宜”——“他不可能追来。”
那是、那是死去的“我”的悲伤、愧疚与戛然而止的爱情。
然而现在我不这样想。
我觉得我是好运之人。
我将和我的星陛宁一起回到S市看雨。
我会告诉他我爱他。
除了我的白痴,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