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8 噩梦(3)
93、
谢宜死了。
他不相信。
尽管潭大已经及时发布讣告:包括返聘教授周缃在内,一共三名潭大师生遇难。
他草草处理了必须解决的事务,扔下暴跳如雷追到总部来的父亲,当天飞往南极。
媒体报道赞扬星氏新上任的董事长将纯明号全体人员的生命放在首位,如此云云。
只有他知道,他不是为了那一艘船去的。
以他当时的状态,根本不能处理纯明号的需求。
时隔二十四年,南极再次发生特大遇难事件,草木皆兵,严肃拒绝任何非官方组织的接触。
飞机在南极关口迫降。
他要求进入南极近海,不容拒绝。
南极署的工作人员用蹩脚的中文和他的助理谈,无可奈何地叉腰皱眉,突然眼睛一亮,“好吧,忧心忡忡的商人不止你们,那位老人姓谢,你们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带你们进去。”
手拄拐杖坐在候机室的老人一言不发,满鬓白发,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不知道那就是谢宜的祖父,不过当他们看见谢宜的尸体,他大概明白了。
隔着一层白布。
一层白布。
生死永隔。
他是近乡情怯的旅人,瞻前顾后,一腔勇气碎作齑粉,不能上前辨认。
“容安,你、你掀开来。去!快去!”老人的手不住地哆嗦。
谢宜的睫毛和嘴唇上沾着冰雪,两颊苍白泛粉,全身没有任何伤口,仿佛只是睡着了。
南极像一座巨大的冷库,哪怕谢宜死了将近两天,尸体依旧完好。
这是南极唯一的温柔。
它究竟没有让青年在情人和至亲面前失去体面。
这是南极全部的恶意。
它让青年永远地留在了活着的人的世界里。
谢老爷子态度坚决,没有准陌生的男人带走孙子的尸体,按明州的风俗,回国立刻举行葬礼。
下葬的那天是阴天。
父亲星绂和谢宜的父亲谢饶早年相识,感慨颇多,这一次也不请自来。
他失魂落魄地跟在父亲身后,远远地望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的眼皮动了动,每一位亲友上前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慰,他便木然地说:
“多谢。小孩子,早夭,不必隆重,不收礼金。多谢,多谢。我明白的。我很好。多谢。”
父亲有些不自在——很多年没和谢老爷子打交道了,轻咳两声,“您……节哀。”
谢老爷子哦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移向手持一束花的年轻人,“什么花?”
他只是沉默。
父亲面色不虞,悄悄拱了他的胳膊一下,歉然笑道:“伯父,他小孩子,不懂事。”
“蒲公英。”他一开口,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窃窃私语。
谢老爷子愕然,方正眼看向年轻人,“你、你……你到底和谢宜是什么关系?”
“……我想毕业后和学长结婚的。谢宜他……他说下学期带我见您。”
此话一出,谢老爷子沉默半晌,摇摇头,“多谢。多谢。小孩子,早夭,不必隆重。”
生命是对称的循环。
刚出生的婴儿两手即可托举,人去世时也一样,不过几节骨头和少许灰泥。
他不是谢宜的家人,只可以站在最外圈,冷静、不得不冷静地送别谢宜。
撒钱、扔糕饼、祝祷,最后是——封土。
谢宜死了。
千真万确。
葬礼快结束的时候,一身黑西装的谢寔穿过即将散去的人群找到他。
“喂,你站住。你就是哥哥喜欢的那个家伙吧?!”
他俯身将一束蒲公英横放于谢宜的墓碑前,另一只手攥得紧紧的。
谢寔眸中闪过怒意,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为什么没有陪哥哥去南极?你既然想和大哥结婚,你应该知道哥哥对南极的执念吧?出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在哥哥身边?你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你到底喜不喜欢他?这十来天你在做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他无法回答。
同样姓谢的几个男男女女围在一起露出看好戏的神情,压低声音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谢寔环顾四周,冷着脸收手,仰头盯住他的眼睛,“你要经常来看哥哥。我会提醒你的。”
他不说话,将攥在左手手心的戒指按入墓碑左侧的花坛的泥土里。
天空阴云密布,不多时刷刷地下起雨。
“学长,下雨了。”
再没有人会红着脸坐在他的怀里与他接吻,软声骂他白痴。
他的谢宜永远留在明州等他了。
失去谢宜后的时间既飞快又漫长。
他难以入眠,常常整夜整夜坐在床上翻看与谢宜的聊天记录。
关于谢宜的死因,他不相信是新闻所说的“地震引发灾难性雪崩”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调用手里的一切资源调查挖掘真相。
而南极洲如同一座沉默的坟墓,地震、雪崩、海啸……将所有的秘密深埋地下。
11月底,有一伙人找上门来。
为首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自称Doctor许,明面身份是美国两所大学物理学院的客座教授,发表过一些有亮点的论文,真实身份则是西太平洋人工环岛的临时负责人。
“什么事?”他眉目消沉,说眼下暂无心力扩大集团的科研实力。
“唔,这就难办了……我可是好不容易……”Doctor许扫了两眼助理和保镖,“您能让这些人暂时离开吗?啊,反正有摄像头,而且我通过安检了,没有携带任何危险品,上帝作证。”
他沉声说:“你想说什么?我很忙。”
“咳咳,您在南极带走了一样东西吧?那是我们组织的,曾经是。”
他目光一凛,示意其他人出去,淡淡地说:
“公司对面就是警局。”
Doctor许毫不畏惧,“不,我不是中国人,我也没有在中国境内犯法——哈哈,差点被您吓死啦,不提这个好么?是这样的,您带走了谢宜先生大脑内极其珍贵的一枚宝石,呃而我们的组织在此次地震中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铲子挖走一样——连人带大楼人间蒸发了!”
他脸色阴沉得滴水,转动脖颈时听见脊骨咯吱咯吱的呻/吟声,“你们解剖了谢宜。”
“哦,老天,我的外祖父是中国人,怎么说,您的猜想‘恰如其分’!是的,他死于非命。Of course,我不是来争取您的原谅的,看样子您也不会愿意让出恋人的遗物,对吗?”
“……”他垂眸拨号。
Doctor许双手撑在办公桌面上,前倾上身阻止他,满面狂热,飞快地说:
“那枚宝石材质特殊,我有相当的证据可以证明解剖出它的人是我们组织里的成员,至于为什么没有拿走——谢天谢地没带走——而是留在谢宜先生身边,天知道!总之,我们的经费来源没了,高级研究人员七零八落,我希望您能投资支持我们,以便恢复部分项目。”
他捏断了手里的钢笔,纯金的笔尖划破虎口,满手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