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的含义,彼此都明白。
虽说论武功,谈绪比卿蔚差得尚远,这武器有与没有并无区别,可手里拿着剑,是防备,放下剑就等于放下了警惕,是谈绪作为戚屿眠身边人对他的认可。
“公子的身体以前受过重伤,底子其实并不好。好在后来习武,倒是强健了许多。孕期的那些不便,想必不用在下详细说明,王爷应该知道。怀孕的过程其实并不是最折磨人的,真正折磨公子的,是自己以往二十年认知的推翻,是以男子之身孕育生命的最不现实的现实。王爷知道吗,公子其实很喜欢小孩子的,不然也不会在徐家村建一个学堂。可从十五出生,他从来没有主动抱他一次。”
握着碧玉酒杯的手缓缓用力,卿蔚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怎么不知道戚屿眠喜欢孩子。当他收到北顺王府的来信,他的皇姐提起送去的那一大箱子的东西,他才知道,戚屿眠为那尚未谋面的孩子做了许多他从未想过去做的事。
若非真心喜欢,又怎会临走之时,匆忙中还特意差人将那些东西送过去呢?
“他不是不喜欢十五,他只是一直无法走出心里的那道坎。其实在下还得感谢王爷,若非王爷夺走了十五,公子不可能这么快走出来。”
卿蔚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可一直不曾往深处想。此时谈绪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他的心里都可搅动起一番惊涛骇浪。
“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冒死生下的孩子,谁能不心疼呢。”
卿蔚的脸色,因那个“死”字更暗沉了些,他的嘴角微微一颤。
“万法自然,世间所有的事物原本都是有它的秩序存在的,男性生子本就违背了自然之法,又如何不凶险。在下一直在庆幸,当初没有和不妄离开昭州,庆幸那一天的相遇,否则,此刻公子的坟上早已青草萋萋了。我们甚至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啪”地一声,卿蔚手中的玉杯粉碎,有血珠顺着他的指缝滑下,他却似乎毫无所觉。
“王爷想听吗?”
“请……讲。”
想起那无比艰难的几日,谈绪有些难以启齿地沉默了片刻,才道:“公子阵痛了三日,昏死了不下十次,最严重的时候,心跳和气息全没了。幸好公子有先见之明,提前教了我与不妄急救之策,我们两个交换着,一个为他传功,一个给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才一次次地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好在十五像公子,足够努力和坚强,否则就算公子没事,他也坚持不下来。”
虽是三言两语便可讲完的过程,可真正经历时,却是令人绝望的漫长。即便卿蔚没有亲身经历,可毕竟那是他心爱之人,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他眼底一片血红。在他为他们之间又有了一个孩子而感动的时候,却完全不知道戚屿眠为了生下他们的孩子,曾经遭遇过怎样的劫难。
这不是一句不知者不罪可以带过的,他是……那么该死。
长久的沉默。
谈绪看了一眼已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男人,他执剑起身,抱拳一礼,转身出了船舱,跃入黑暗之中。
总是游刃有余又高傲的男人,此刻头颅低垂,冰冷的眼神再无一星半点的光芒,只余下一片后悔的深沉。
不能再让他经历一次了。
缓缓地将手指收紧,任残存在手心中的碎片扎进肉里,卿蔚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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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王上门追妻了。
京城百姓在方府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便此时除了门前的两座石狮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可看之物,可一个时辰前的情形,却足够他们在这里聊上半天了。
那位冷得像冰山一样的卫王爷,自城门口下马后,一路步行,直至来到了方府大门外,就单膝跪下了。
身为王爷,双膝跪拜,只有皇上与皇后可承受这般大礼。可即便是单膝跪地,那也绝对是再无人胆敢承他这一跪。
方家大门口正扫地的家丁吓得手里的扫帚都丢了,惨叫着跑进了府里,完全顾不上这合不合规矩。
这家丁都嚷嚷着跑进去了,府里的主子,按说没道理不闻不问,至于这家丁见着王爷,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禀报,可整整一个多时辰,方府大门敞开着,却愣是一个出来的人都没有。
再看这边无人搭理的堂堂卫王爷,跪得稳如泰山,大有要跪到海枯石烂的架势,就凭这阵仗,京城里又有谈资了。
单是这卫王让人惊掉下巴的一往情深,就可以新鲜个把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