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是这个名利场的唯一焦点,这一刻,电视机前数以千万的观众都将记住“纪知秾”这个名字。
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使够不到闻澈昔年的位置,却终于不被人忽略。
纪知秾站在舞台上,接过沉甸甸的奖杯时,身上仿佛被压了一座泰山。
他站在了舞台的中心,台下所有同行,所有前辈,都抬头仰望着他。
这样的场景,他只在梦里梦见过,而且只梦见过那么一两次,因为他时常被噩梦缠身,极少做这样的美梦。
事实证明,他或许真不该做这些美梦,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撑得住这个梦境。
所有人都等着他发言,所有人都想窥探这位新晋影帝的心境。
纪知秾站在话筒前,却涨红了脸,他的喉咙被堵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慌乱的梭巡着,终于找到了台下的厉少峣。
他也正仰望着自己,眸中闪着舞台上倒映出的光芒。
纪知秾对上他的视线,终于找回一丝勇气,他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我很感谢...很感谢我的爱人厉少峣先生。”
场内的导演立刻把镜头对准了厉少峣,那张精致到不亚于男明星的脸出现在大荧幕时,还引起台下观众小范围的尖叫。
所有人都以为纪知秾即将开始秀恩爱,却听他哽咽地道:
“这个奖杯...更应该属于闻澈...我感激闻先生...”
感激他把自己所有的烂摊子都收拾得体面得当,感激他给自己造了这场成真的美梦。
“没有他,我这辈子不可能站到这个位置上。”
他提到闻澈时,全场一片哗然,知道内情的那部分人,刻意去观察厉少峣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失态,心中稀奇不已。
媒体区的记者更是兴奋至极,虽然早几年就被花钱堵嘴,但不妨碍这群人的职业八卦心态。
纪知秾是厉少峣明媒正娶的爱人,他不会不知道厉少峣对闻澈的那段旧情。
现任在公开场合提及丈夫的已故白月光,随便找个角度,都能爆上明日的新闻头条!
这天降的流量却没几家媒体敢接,只因厉长风曾经派人警告过各家媒体的高层,不准再把闻澈和厉少峣牵连在一起。
他们就算有搞事的心思,也不敢真去实践,最后出的新闻稿,也只能是绕着纪知秾和厉少峣的恩爱感情,夹带点私心的记者,会在字里行间带上闻澈。
另一部分则是圈内后生,他们对闻澈的认知仅限于这是一位英年早逝的前辈,更是各位科班生教材里的常客,而《踏兰庭》是闻澈的代表作,陆筠这个人物的生命更是由闻澈赋予,纪知秾作为陆筠的第二个扮演者,可说是接班者传承人,感激闻澈这位前辈,实在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只有纪知秾知道他为什么会感激闻澈。
他顺利地拿走了这座最佳男主的水晶杯。
他压抑着兴奋,直到回到酒店,才敢宣泄自己的激动情绪,他抱着奖杯,像小孩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去讨欢心一样凑到了厉少峣面前,希望得到称赞与鼓励。
厉少峣目光沉沉地看着知秾,在他捧着奖杯想要讨一个拥抱时,少峣排斥地推开了他,冰冷冷地道:“你根本不是闻澈。”
知秾踉跄了两步,人没摔倒,水晶杯却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厉少峣身后似卷着乌云密雨,排山倒海地压向知秾,“在医院醒来时,你就在骗我。”
知秾耸着肩膀,小幅度地摇头:“...我没有...”
他的演技太差了,是让厉少峣绝望的程度,“我宁愿你骗我骗到底,可你自己去镜子前照照看,你心虚的样子有多丑陋!!”
“...厉先生...”
“闻澈很久没这样喊我了,他不会在镜头前呆若木头,他不会对闻见和裴颂漠不关心,他不会把清汤松茸做成一锅污水,更不会像你今天这样,拿个最佳男主就高兴到话都说不出来!!”
厉少峣在揭穿他,同时自己也渐渐崩溃,“这么多天,我都试图在你身上找到他的一点残留,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纪知秾,你一直没死对不对?你一直活在他的身体里,你目睹了我跟他的一切,你知道我和他之间所有的事情,但你仅仅只是个旁观者!你妄图用谎言来掩盖闻澈消失的事实,你想要替代他的存在,是不是?!”
纪知秾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泪眼婆娑地反问:“...可...可这是我的身体啊,究竟是谁在替代谁?”
厉少峣如遭雷轰,他几乎适应了纪知秾的外貌,下意识把他当做了闻澈,换言之,他已经忘了,仅仅只是纪知秾的纪知秾,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也有七情六欲,有所爱所求,他不是闻澈重生的容器和工具,他是一个,人。
“你觉得我是小偷对吗?”知秾看着地上碎裂的奖杯,自嘲地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小偷,闻澈帮我收拾了烂摊子,帮我争取到了对我而言遥不可及的奖项,他还帮我找到了你这样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自他死去,自我活过来那一刻,我就偷走了本属于他的一切,我确实是个小偷。”
他睁大了眼睛,妄图把眼泪收回去,“闻澈的东西被人偷了,你替他鸣不平,那我呢?我的身体被他占了这么久,又有谁发现我消失了?有谁来替我鸣不平?”
厉少峣无言以对,他同情纪知秾的遭遇,但也只是同情而已,他只是闻澈口中的救世主,实际上他只想救闻澈,对纪知秾的悲剧,却能冷血地做壁上观。
如果没有重生,他甚至会和芸芸众生一样,对纪知秾这样单纯的废物,不屑一顾。
现在,他只想确认一件事。
“纪知秾,你有你的不幸,我不管你是被逼无奈还是自甘堕落,你闯下的那些恶果,闻澈都替你担下了,你现在是高枕无忧名利双收了,看在闻澈替你受过受难的份上,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他还会回来吗?”
知秾摇摇头,残忍地道:“...他不会回来了,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意识了。你哥哥那晚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那场车祸本来是你的劫数,是闻澈替你死了,你现在才好好活着。”
“一个人如果死了两次,他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压垮了厉少峣残余的所有希翼,他面容扭曲,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然而最后他也没骗过自己。
纪知秾看到他用双手捂住面孔,悲凄的声音呜咽而出,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哀嚎。
“我知道瞒不过你,我不如闻澈,他样样都好,我样样都差,我是个废物,迟早要穿帮。可是厉先生,你怎么知道你过去爱的那个纪知秾只是单纯的闻澈呢?”
“如果还有机会,你就去问问闻澈,问问他是不是经常能感觉我的情绪?”
“他在乡间遇到我养父的恐惧,他偶尔流露出来的幼稚和懦弱,其实都属于我。景阴没有说谎,你从来没有找到完整的闻澈,你过去一年心爱的替身,实则是我跟他的结合体,哪怕我仅仅只占据了百分之零点一。”
“你从没有找到他,你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他了,可你还有我,少峣,我......”
知秾试图去牵他的手,厉少峣避开他的触碰,他满脸泪痕,狼狈如狗,“你能把闻澈还给我吗?”
纪知秾反问:“人人都觉得我可怜,可没有人希望我能活着,对吗?”
厉少峣苦涩地笑了笑,凉声道:“你好好活着......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