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归楼加入后，塔铃声逐渐消减下去，到天色欲晓，无尽塔再度死寂无声。
舟行雪坐在巨鸾背上看了一夜，等了一夜，周野渡始终没有出现。
有些问题的答案不用问了，该懂的人都懂了。
周野渡潜入无尽塔，拿了一枚玉简，并带走了它。
他罪无可恕，在道修之中，周野渡已经是个死人了。
花归楼赶在众人之前，第一个踏虚回到了他身边。也看见了他眉宇间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丝阴郁。
花归楼微微挑了眉，并未说破，轻触了下舟行雪的手背，二人的相貌顷刻间置换回来。
“换容术，本座自己琢磨出来的，好玩吗？保准亲妈来了光看脸都认不出。想不想学？”花归楼搭上舟行雪的肩，“再笑一个，归楼哥哥教你。”
舟行雪阴郁不起来了，他心里翻了花归楼一个斗大的白眼，这个人平时都琢磨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舟行雪面上客气道，“多谢归楼兄，不过不必了，我没有兴趣让别人的亲妈都认不出。天都快亮了，你不回去吗？”
“不太能回去。”花归楼挤出一副愁眉苦脸，“本座前几天去六木楼下注，不小心输光了裤衩子，又没有钱还，上官鹤年正满世界追杀我呢。这不恰好在外边儿碰见这张脸的原主人，你们一个叫沈从九的弟子。这不是不得已嘛，就和他换了个脸，向他打了个劫，脱了个身，上你这避难来了——”
“做什么这么看我？天地可鉴，我可没有杀生啊。他顶多就被上官鹤年逮回去做段时间苦工，不会有事的。看在本座如此仁善的份上，你不如行行好，收留收留我？”
他怎么上辈子没看出来，堂堂魔主，就算是个挂名的，那也是魔主，居然是个无赖二流子。
他错得离谱。这不是他的半路知己，这是位同道宗师，就算依照他少年时代的本性，也不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
但他勾勾手指，叫花归楼凑过来，“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些贵，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花归楼揽住舟行雪的肩，俨然一副哥俩好的姿态，正色道:“现在我们互相都很熟了，咱们什么交情？谈报酬多少感情。”
舟行雪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凡人的一句俗语。”
花归楼来了兴趣，“请讲？”
“亲兄弟，”舟行雪把他的手指一根根从肩上剥下去，“明算账。收留你可以，一会儿你得帮忙……”
他转眼一瞥，远远的，他那两个冤家也收了工，何所思从塔东侧来，谢子况从塔西侧来。
舟行雪看见他们其中一个就神魂隐隐作痛，两个一起来岂不叫人烦死？
他顺势往花归楼怀里一倒，两眼一闭，由花归楼接住了，被搂住了一双瘦削的肩，动作浑然天成，好像真是副力竭昏倒的模样。
他窝在花归楼怀里对他传音入密:“机会来了，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
花归楼又一次沉默了。
亏他特地打听过了，据说舟行雪素来公正严明，不假辞色。
屁个公正严明，屁个不假辞色。演技不错倒是真的。
何所思先到一步，张口就是声深情款款的“师弟”，花归楼先替舟行雪起了身鸡皮疙瘩。
谢子况接踵而至，脸上傲然与担忧之色拧在了一起，分外别扭，落地便问，“他死不了吧？”
喻子芥最后来，见状喊了句，“哎呀掌门祖宗！”
花归楼对舟行雪传音入密:“你身边有没有哪怕一个正常人？”
舟行雪不理他，装昏装得尽职尽责。
花归楼只好老老实实答，“掌门无事，只是动用灵力过多，身体虚弱昏过去了，长老、真人放心。”他将舟行雪打横抄起来，只觉得怀里轻飘飘一片，抱了把骨头似的，“掌门昏倒前叫弟子带他回天行殿休息，任何人勿来打扰。”
何所思向舟行雪伸出手来。胳膊上被怀中人掐得一痛，花归楼咬着牙急退一步，挤出一个恭维的笑，“长老、真人，弟子沈从九先带掌门告退了。”
他也不等这几个人反应，抱着个人跳上佩剑就跑，他平时除了喝酒，就是跑路最快，眨眼功夫没了人影。
离了人，他幽幽地盯着怀中人，“行雪美人，商量个事，咱们下次掐轻点儿。”
舟行雪置若罔闻，“别回天行殿，走，下山去。”
花归楼一愣，狐疑道，“你确定？你这身子骨？”
“这不是有你吗？你灵力深厚，本领高强，肯定不会让我出事的。”
花归楼一对剑眉真情实感地拧在了一块儿，“你不怕我趁机对你动手？你也说了，咱们以前可是宿敌。”
花归楼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满不在乎，“你不是不记得了吗？咱们谁跟谁，你怎么会和我计较以前的事，你说对不对，归楼兄？”
花归楼感觉到怀里一个脑袋挨上了他的胸膛，见了鬼似的，一颗魔心仿佛第一次了春天的小鹿，四处乱撞，耳朵尖顷刻间发了烧，烫得要能下酒了。
好像怀里拥着个一人大的烫手山芋。
花归楼面上不情不愿，心里七荤八素，这是怎么回事？舟行雪真给他下了毒？
但看他现在柔柔弱弱，轻得像片叶子的样子，又不大像。
花归楼轻咳两声:“上哪儿去？”
“落霞山。”
花归楼一愣，很快笑开了，“怎么？你真要去落霞山做饭给我吃？”
“也不是不行。”舟行雪说，“但得先把我那孽徒抓回去。”
指望大荒宗是不行了，何所思八成和周野渡有猫腻。他传令下去只是做个样子，免得何所思找机会将此事掀过去了。
上辈子他全盛时期何所思都能完全把控舆论诬陷他，可见大荒宗已经不是他说了就算话的地方了，有重重屏障遮着他的眼睛。
靠何所思统治下的大荒宗抓人是永远抓不回来的，只能他自己去了。秘典事关重大，绝不能流落在外。
花归楼奇道:“你怎么就知道周小道友会去落霞山？万一他逃出大荒宗的辖地呢？”
“不会的。”
周野渡若是叛出，就一定要去落霞山。
那不仅是他身为凡人时的故土，也是舟行雪取出他一段记忆将其封印的地方。
当年的舟行雪刚刚收了一个五岁大的小童为徒，取出他凡世间的记忆藏在山顶的神庙中。并告诉他，“若有一日你修到渡劫，可以前来此处取看这段记忆，若你能勘破此一遭，大乘期就离你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