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谋
拾合谋
“掌门,没事吧?”那弟子语含担忧,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舟行雪。
那股子诡异的熟悉再度漫上来,但舟行雪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舟行雪心里想着周野渡,本也无心考虑这些,只问道:“周野渡呢?来过吗?”
弟子说:“周师兄说他临时修炼走火入魔,今日不便前来。”
舟行雪冷笑,“叫他来,走不动就爬着来,爬不动就抬着来,死了也要来。若是这样也来不了——”
舟行雪心中叹了口气,然而语气极冷,字句铿锵,俨然又是上辈子那德性。“就逐出大荒宗,发追魂令,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把他抓回来问审!”
那弟子像是一怵,忙应了是,匆匆传话下去。
但舟行雪瞥见了,这人看着恐惧,但那层惧意很薄,没有到达眼底。那双莫名熟悉的漆黑眼睛其实静水流深,掩藏着更深的情绪。
舟行雪微垂了鸦羽般的睫毛,并不说穿。待那弟子回他身边来,舟行雪冲他莞尔,这弟子好像忘记了避讳,直盯着他看,眼睛也忘了眨,黑沉沉的瞳仁里倒映出舟行雪伶仃的影子。
舟行雪笑得愈发动人,直如一枝新绽的白海棠。
他笑着问:“好看吗?”
那弟子重重点头:“好看。”
“看够了吗?”
那弟子匆匆摇头:“还想再看看。”
舟行雪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拍拍他的肩,“我这脸皮可贵气得很,看久了要收费的,堂堂魔主应该不至于太小气,怎么也要多给些报酬的。你说是不是,归楼兄?”
那弟子沉默了。半晌,不装了,一屁股坐在了鸟背上,还拍拍旁边的羽毛,叫舟行雪过来坐。
反正左右没别人,都去忙活那座无尽塔了。这鸟虽然修成了妖,但没有脱离兽性,暂时没有通风报信的智商。
“行雪美人,我倒想知道,本座这易容术不说天下无双,至少也算天衣无缝,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真像外边儿传的,你有火眼金睛不成?”
舟行雪心说就你这德性,想认不出都难。
但他得维持着假笑,“那不至于,只不过我与归楼兄相熟得很,认不出才奇怪了。”又说,“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是不是得多给点儿观赏费?”
花归楼眉头一跳,“你真收啊?你看咱们都这么熟了,能不能打点儿折?你也知道,兄弟手头紧得很。”
舟行雪眨眨眼:“你不是说你不记得我了吗?你跟我不熟,我跟你熟。”
花归楼学他眨眨眼:“这怎么了?”
舟行雪说:“意思就是你该对我客气点儿,因为对你来说我是个未来可以发展的好兄弟。但我不用和你客气,我和你都这么熟了,我再跟你客气,多伤感情。”
花归楼再次沉默了。又半晌,“我觉得你在哄骗本座,但本座没有证据。”
“怎么会?”舟行雪挨着他坐下,“你随便拉个弟子问问就知道,我从来不骗人,更不哄人。”
“不了,他们好像很怕你。”花归楼长叹一声,认了命,“可本座真的没有钱,卖身还债行不行?虽然没有实践过,但我理论知识很不错的,尤其是如果你肯在下,一定会很得趣的。”
舟行雪做了数百年上位者,皮笑肉不笑的本事炉火纯青,“不大划算,那你岂不是血赚?我亏大发了。不过这次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出力。”
花归楼挑眉,贴近了舟行雪,挨在他耳边,呼出一口气,“在哪出力?这里?还是哪里?你要带我回天行殿吗?”
舟行雪两根指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一面,叫他去看那座亮起重重叠叠禁制的漆黑尖塔。
扁平的黑色风铃依然哀哭,如同地狱无数鬼魂正在鸣冤,一阵阵随着夜风荡开,令人毛骨悚然。
外层无数呼风唤雨的大能竭力压制着,也只是让塔铃的响声削弱了些许。
花归楼还想扭过头来看他,可惜被舟行雪捏紧了下巴,扭不回去。舟行雪道:“看见那座塔了吗?为人族发光发热的机会到了,你快去和他们一道,把无尽塔的塔铃镇压得安分点儿。”
花归楼双手握住舟行雪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腕,忽然瞥见上面一圈发红的指痕。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他只是觉得这道尊有趣,是来玩的,却连握住他手腕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然而他面上浮夸地皱起眉:“行雪美人,你这是强人所难了吧?做这事很累的,而且又没有什么好处。我只是看看你的脸而已,这得怪你生得太好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舟行雪松开了他的下巴。花归楼那双手便顺水推舟,从手腕滑上去,包住了他的手指。
舟行雪没挣脱,心中冷笑。演,可劲儿演,不就是玩儿嘛,谁不会了?看谁先受不了。
他不仅没抽回手,还把另一只也搭了花归楼的手背,四手交握,舟行雪明显感知到花归楼终于没忍住一哆嗦,眼角一抽,虎躯一震。
花归楼面上还是那要死不死的德性,“也不是不成……要不然,行雪美人,你叫我一声归楼哥哥,我就去镇了那座邪门儿的塔。”
花归楼此一来就三个目的,一是来避避难,二是来看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大荒宗变天的热闹,三是那山外大阵一见舟行雪,觉得颇为眼熟,还颇为有趣,想来逗着玩玩。
没成想这一不小心,他险些成了被逗着玩儿的那个。
他就不信了,舟行雪好歹是大荒界头一号的体面人,他能拉得下这个脸。
没成想舟行雪那张明珠璧玉一般的脸真就笑得柔情蜜意,轻启略显苍白的朱唇,还刻意拉长了声,一字一顿,好似非要叫他听个明明白白不可。
“归、楼、哥、哥,你再不去,我就要喊我师兄啦,你也知道,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见了魔修还不赶人。且要加固了防守,排查了漏洞,你以后要进来,可就难了。”
花归楼再次眼角一抽,小手一抖,虎躯一震。
他电光火石间撒了手,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嘴上还要留体面:“去去去,行雪美人,你要我去,我能不去么?说这些作甚,伤感情。我去,马上去……”
他说话间,舟行雪也站了起来,“去”字没叫他说完,舟行雪飞起一脚,将他从巨鸾背上踹了下去。
“这魔修选魔主当真草率,怪不得千年如一日不成气候。”舟行雪心想,“净是废话。”
花归楼跌了下去,却没有下坠,在半空踏了阵风,直接凭虚而去了。
与此同时,舟行雪感到脸上刮过一阵微凉,伸手摸了摸,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袍,散乱衣襟不仅系好了,干脆变了一件,换做了内门弟子穿的金乌献枝袍。
倒是御风远去的花归楼,不知何时化作了他的模样,极快地加入了镇压塔铃的阵法。
……还挺缜密,虽则没有必要,但的确省去他不少麻烦。
舟行雪想,可能选魔主也不是特别草率。
虽然极少人承认,但舟行雪是那个天下第一人,花归楼就是那个天下第二。
也许更强些。
上辈子舟行雪尽管每次都赢他,但能感知出来,这魔主根本没有尽全力,他在藏拙。然而舟行雪也未尽全力,他们打了几百年,谁都没有试出对方的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