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撒娇
廿肆撒娇
眼看暮色将沉，舟行雪从椅子上起来。晚风吹拂，凉意穿袖而过，那宽大的衣袍晃了晃，显得衣服下的男人过于单薄，好像他是一张一弹就破的纸。
他太瘦了。花归楼再一次暗叹。若是能想到办法叫他放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好了，是该好好养着了。
可这不是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了，如他所想的不止他一个，他的手刚伸出去，属于另一个人的手指已经抓住了舟行雪的手腕。
是何所思。
何所思抓住了那只形销骨立的手腕。他有一张很温和的面孔，温和又俊俏，其实很难令人生出恶感来。尤其他此刻故意作出一副忧伤的神情，若此刻他抓着的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恐怕那姑娘已经缴械投降，百依百顺了。
“别躲师兄了，行雪，好不好？我到底……错在了哪里？若你突然讨厌我，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否则我死也不瞑目了。”
舟行雪扫一眼他抓在自己腕子上的手，冷冷拂去，“春风君长命千万年，不会死的。”
何所思语含悲切，“……竟然连一句师兄也不肯叫了吗？我到底……”
“我就讨厌你这副模样，软绵绵的，谁都好说话。”可惜谁都不真心。舟行雪顿了顿，“可是我怕你，我害怕了。我看不透你。我从来、从来没有看透过你。何所思，我不是愚蠢，有些事我其实知道，有些话我不愿意说得太明白，但你应该明白。”
他只是过去太过于相信这个人，这个曾经也宠爱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其实上辈子就有许多蛛丝马迹，只是他都一一忽略，只当看不见罢了。可一旦重新活过，那层信任被无情打破，他就会发现，其实那些埋藏于地下的怨毒与恨不是无迹可寻。
看得越清楚，就越是细思恐极，当然也越害怕——那个在他身边形影不离几百年，最为重要的几人之一，日日是用什么样的目光打量着他？是置他死地而后快的恨意。
何所思的手从他腕子上剥落了，像一朵开败的桐花萎然落地，自然修长有力，但是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何所思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平静下来了，或者说把表面伪装的深情撤去了，裸露出最真实的面孔。冷静、缜密，目光如深潭，积了百丈不可见底的水。
“你说你知道了什么事？怕我？为什么？师兄可怕么？你小时候发烧，师父不在，是我衣不解带照顾你；你淘气摔断了腿，出不了门，是我背着你一下午一下午地放纸鸢；你喜欢灵兽，是我花了几天功夫替你抓来了一只白虎……是我！”
他发了狠，重新攥住了舟行雪，把那层苍白的皮肤抓出了红印。他用另一只手愤然指向花归楼，“是我！不是这个连真面目都不露出来的男人！你记得吗？”
“是吗？”舟行雪也回望他，忽然轻轻笑了声，“我不记得了。师兄，我没什么野心，我只想活着而已，剩下的，都让给你吧。你让我活着吧。”
那笑极轻，好似风轻云淡，花归楼却觉得，在那笑面背后，是一个泫然欲泣、将自己蜷缩起来的舟行雪。
怎么会这样呢？这明明是个天下无敌的男人，有最多的财富，最大的权，最好的容貌，最不可一世的少年。为什么他透过他的笑容，看见的却是一个孤独虚弱的灵魂？
“你这是何意？我怎么会不让你活着……”何所思大概是彻底忘了自己温和如春风的假面了，继续咄咄逼人。
然而他没来得及靠舟行雪太近，快如雷霆的一掌已到了他的胸前。那一掌带着雷霆之势，和悚然的力量。莫说是他，恐怕一座大山也难抵挡。
何所思不得不松开了舟行雪，急急后撤数十步，可还是被掌风牵连，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出手的是那个跟在舟行雪身边易了容的男人。
何所思恨恨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于是那男人抹了把脸，原先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张极其俊美、也极其熟悉的面孔。
何所思由愤恨变得惊魂不定，“魔主……行雪，你们？”
花归楼怕他不够惊、也不够吓似的，摆了摆手，“唉呀！师兄你心里明白就好了，不要说出来嘛。多害臊啊，本座可是第一次有相好呢，能不能让本座矜持些？可是本座一看有人碰本座的心肝儿，这双手就忍不住，伤到师兄了，见谅、见谅。”
他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需要人见谅。
反倒是像“一掌不够我还想再来一掌”。
可惜何所思又一次将他忽略了，“行雪！你忘了他是谁？他跟你打了两百年，你怎么就被他哄去了？谢子况知道吗……”
“懒得和他过家家了，我又不是石头，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一个人。”
何况是个杀过他一次的人。
真相他会去找，可是那份曾经的感情，是捡不回来了。
舟行雪摆摆手，若无旁人地靠在了花归楼肩上，“你也是，别再为难自己了，我知道你其实……罢了。明镜台有问题，处理完他，我跟你回去，举办卸任大典，大荒宗的掌门该换人了，希望你们已经想好了人选。道尊之位，一时半会儿卸不下来，本来周野渡可以，但他……现在得去观琼台算一卦，希望这个人是你吧——何所思，咱们就到这里，是最好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要装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