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日上三竿。他躺在小筑的榻上，身上搭着床兽皮褥子，身边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若不是桌上那滩翻倒的茶渍还在，他险些以为昨日随手救下的一个呆子魔修只是一场梦。
再碰见，他奉师父的命去驰援魔族攻打中的隶属缥缈宗名下的一座城，那魔修恰巧也在城中。
舟行雪见了他还挺高兴，想打声招呼来着，好全了一场萍水相逢的薄薄情谊。
不知为何，魔修却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一刀横在他身前，问可否一战。他们之间隔了数十丈的长风流云，彼此的法袍与头发在空中飘扬。乍一看竟然是个棋逢对手的模样。
要不是那魔修喜欢盯着他看的呆样藏不住，他真要信了他又失忆，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舟行雪应战了，笑嘻嘻地和他打，主要是逗弄着他玩。
那魔修果然不经逗，被他逗得面红耳赤，倏然间手一松，被他挑飞了刀。当年舟行雪接住他的刀，刷了两三下，嘻嘻笑道:“你输啦。”
他以为这次魔修总要给他点面子了，怎么着也得说句“多谢救命之恩”。没成想当年的花归楼一脸拽样，仅仅一抱拳，绷紧了脸色，不冷不热地说，“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下次再战。”
他召出一匹黑色的“骏马”，舟行雪定睛一看“骏马”的本体，原来是一只不知道什么年代遗留出来的狻猊。他莫名想起那个雪夜里他穿的一身胸前绣着狻猊的衮服来——原来他还真有这上古余孽般的异兽。
他骑了上去，很快没影了。
舟行雪摸了摸下巴，头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那这人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待见他啊？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除魔之争不久后便正式开始，他的师父没有了。
第三次见是在除魔之争结束后。
呆子魔修摇身一变，成了众口一词中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挂名魔主。
可在舟行雪的记忆中，直到再见到那个人，传闻中新上任的魔主都跟他印象中呆呆傻傻的小魔修对不上号。
可这又怎么样？物是人非乃是寻常事，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当初相遇时爱闹且皮实的舟行雪了。
当初魔修说的“下次再战”倒是真的。
他再一次在他面前横了刀。
舟行雪面无表情应战，面无表情打完，这次没有逗着他挑飞他的刀。
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舟行雪垂下手中漆黑的天鉴，淡漠道:“魔主，你输了。”
新任魔主动了动嘴唇，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再后来，他们这样打了两百年。
花归楼听他说完，一愣，“雪夜那段……我想不起来，我这记性，该不会我这失忆从那会儿就有了吧？不过后面那段我有印象……其实我当时想问，花好不好看。”
“嗯？”舟行雪眉头一皱，“什么花？”
花归楼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九重台雪莲啊。要不是为了这玩意儿，我才懒得当什么魔主。”
舟行雪在记忆里搜刮一会儿，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那是你送的？”
“可不是嘛，为了赢这玩意儿给你玩，我砍坏了三把剑，五把刀，一把扇子，和一把枪呢。”
舟行雪撑起一点儿身子，趴在了他胸膛上，“了不得，你这是……对我图谋不轨已久啊？你暗恋我？两百年？”
花归楼僵住。
大意了，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短揭了。
“那你为什么跟我打来打去？”舟行雪的手指点点他的锁骨，“该不会……你不敢说出来，又很想见我，所以仗着切磋的名义……其实只是想来看看我吧？”
花归楼沉默了。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敏感？
舟行雪有答案了，吃吃笑起来，险些笑疼了肚子，笑得咳嗽，咳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花归楼吓了一大跳，再顾不得面子了，忙活一通，确认他的伤没有继续恶化，这才稍稍放下心。
“你看看你，”花归楼搂着他的肩，拍拍他的后背，“我承认还不行？我就是对你图谋已久，情根深种，深陷泥沼，无法自拔。所以你要长命千年，万年，陪我到天荒地老，不准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
舟行雪知道自己应该应一句“好”。
哪怕哄哄他也好。
可是不知怎的，他竟说不出来。
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往他怀里缩了缩，娇娇气气地嘟囔一句，“冷……你给我捂一捂。过几天带你去吃满神京的国宴，现在我要睡了。正宫娘娘，明早起来我要看见吃的。”
他知道花归楼总是拿他没办法的。
正如他此刻避而不谈，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搂紧了他，将他密不透风地裹在怀里，好像真怕他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