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现场太乱,没有人去注意一个本就形同摆设的花瓶公主。
舟行雪在疼痛与虚弱中敏锐地察觉了,但他说不出话来,提醒不了任何人。
他的手指将花归楼的衣襟攥得更紧,骨结攥得愈发苍白,希冀花归楼能发现不对,回头往后看一看。
但花归楼只当他是太疼了,嘶吼着叫殷重怀的太医快些来。
舟行雪忽然喘不过气来。
一线灵光穿过脑海,砭骨的寒意笼罩了他,他突然想到,也许他活不了跟天命没关系。
步步紧逼,一环扣_娇caramel堂_一环,一个接一个。
不是天不让他活,是人不让他活。
阴谋,都是阴谋。是深埋地下,肉眼神识不可见的一局遮天棋局。
有人躲在幕后操纵着一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将他一步步引向陷阱,诱惑他走进死地。
从他重生那一刻起,也许更早,从他成为道尊那一刻起,他就被这样一双无孔不入的眼睛盯上了。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天罗地网悄悄地网住了。
等他想要逃走,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目光中沉静得不像个活人的金桥公主嘴角忽然裂开一个笑。
那不是一个寻常的笑,嘴角的弧度张得异常的大,高高扬起,口脂殷红似血。一般人根本做不出这样的姿态,除非这个人下巴脱臼,或者她根本已经不是人了。
舟行雪瞳孔骤缩。
花归楼这才注意到他眼中倒映着什么东西。琉璃般的眼瞳中央映出一个裹在繁复华服中,容颜极盛的女人。
她嘴角挂着一个弧度诡异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属于她的座位上一跃而起,闪现至花归楼的背后。
她手中幻化出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剑,但萦绕剑上的却是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红魔气,带着劈山移海的气势,直刺向花归楼的身后。
惊呼声迭起。
没有人胆敢上前阻止,这样浓郁的魔气,沾上就去不掉,说不定不小心就折腾上了审判台,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好。
花归楼眼神一凛,几乎同时,一把上面写着大大“杀”字的铁骨扇大张而开,正对着金桥公主的脸,不小心瞥见的人都觉得胸前有大石碾过,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而金桥公主却恍若未见。
花归楼稍稍吃了一惊。
那把魔气萦绕的冰剑没有斩上他,而是斩上了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手臂,这只手臂健壮有力,看着属于一个青年,皮肤漆黑,像在墨水里滚过一圈才捞出来。其上盘旋着银白色的兽文刺青,狂野粗糙,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冰剑甚至没能斩破这只手臂的一点儿皮,反而被徒手抓住,被向后一扯。金桥公主整个人被拖得向前扑倒,躯体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竟然堪堪站住了,继续着力刺来。
那只漆黑大手徒手一捏,冰剑上有了裂纹,从末端开始层层断裂,变成细碎的冰渣子一粒粒掉在地上。碎冰刚刚落地,仿佛一片雪花,触到尘埃便化了,很快被风吹散,徒留一点儿寒意。
下一刻,金桥公主被拧住了脖子。也是似乎一个稍稍用力的姿态,曾经沉静如水的美人头颅从纤细的脖颈上滚落,淌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源源不断涌出的红水银。
那颗滚落的头颅也在落地的一瞬间发生变化,幻术解开,失去了沉鱼落雁的美貌,变成了一张泛着尸青色,仅仅算得上清秀的女人面孔。
拗断她脖子的漆黑皮肤的青年龇了龇牙,后撤一步,温驯地站在花归楼身后。
殷重怀面无人色。
谢子况在他举办的宴会上入魔。金桥公主被掉包了,不知何时变成了魔族的生傀,至今人还不知道在哪里。
而殷金乌是他的女儿——他当然不缺一个女儿,他担心的是这些事接二连三,他要怎么把自己,把满神京,从和魔族有勾结的嫌疑中摘出去。
他的皇后谢渺渺经过一连串变故,眼神早已空茫,两眼漆黑一片,没有焦距,仿佛被刺激得暂时剥离了所有感官与情感。只有残留的泪水不断下淌。
代表剑宗赴宴的二弟子聂不荣看清了那颗头颅,惊疑不定,片刻后攥住殷重怀的衣襟,大怒道:“狗屁人皇!我十三师妹怎么会在这里?你今天不给个交代,明天剑宗就来满神京算账!”
殷重怀这才认出那颗被拧下的头颅属于谁。
正是和他年少时有过一段,后来分道扬镳的剑宗嫡传十三弟子,“无双剑”华露浓。
迟来的冷汗浸湿了他的衮服。
满神京完了——
他绝望地想。